10月11日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与印度总理莫迪举行非正式会晤,《今日印度》10日报道,两国领导人预计还将一同到访金奈附近的滨海小镇玛玛拉普拉姆。玛玛拉普拉姆(Mamallapuram),又称马哈帕利普拉姆(Mahabalipuram)。这是位于印度东南部泰米尔纳德邦的一座海边小镇。这是1956年周恩来总理访问此地之后,中国国家领导人时隔63年后的再次到访。玛玛拉普拉姆对于中国人来说是个非常陌生的地方,但却是南印度重要的文化名城和旅游胜地,拥有近两千年的历史。也许应该从玛玛拉普拉姆在泰米尔文化中的重要性以及在中印文明交流中的地位谈起。
印度泰米尔文杂志报道1957年周总理访问泰米尔纳德邦的资料照片
历史上的玛玛拉普拉姆
关于玛玛拉普拉姆这座城市的起源说法不一。多数人认为该地以7世纪帕拉瓦(Pallava)王朝(275-897)的国王玛玛兰(Mamallan)命名,以纪念他主持建造了该城市独特的印度教宗教建筑。普拉姆(Puram)在梵语中是“城市、地方”的意思,该地因此得名Mamallapuram,意为“玛玛兰之地”。也有人认为该城市的起源与《毗湿奴往世书》中提到的一位叫摩诃钵利(Mahabali)的阿修罗王有关。这位明君牺牲自己而兑现诺言赠与毗湿奴的化身侏儒筏摩那(Vamana)三步之地,为了纪念他的慷慨守信,将他的国土称为Mahabalipuram,意为“摩诃钵利之地”。
古代时期玛玛拉普拉姆是孟加拉湾的重要海港,也是3至7世纪南印度帕拉瓦王朝的两个重要城市之一(另一个为首都坎奇)。这里还是泰米尔艺术、建筑与文学的重要中心,尤其以达罗毗荼式的庙宇建筑和雕刻艺术著称。这里的海岸神庙、战车神庙、阿周那苦修岩壁石刻等建于7、8世纪的宗教建筑群,于1984年获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文化遗产称号。
关于玛玛拉普拉姆的早期历史没有明确的文献记载。根据泰米尔洪水神话,大约在公元前一万至一万三千年,这里曾被洪水淹没。海洋学家于2002年研究了此海域海床中被淹没的城市遗迹,英国历史学家汉考克(Graham Hancock)等学者认为洪水神话并非毫无根据,这里曾存在“超乎想象的古老文明”。
《十大歌集》(作者注:早期泰米尔语文学都写在棕榈叶上)
众所周知, 古代印度人鲜有记录历史的习惯,然而文学却十分发达。包括玛玛拉普拉姆在内的泰米尔地区的古代社会文化风俗大多可以通过公元前3世纪至公元3世纪前后的泰米尔桑格姆(意为“社团”)诗歌来窥见。相关的诗歌多收录在《十大歌集》和《八大诗集》中。其中《十大歌集》的最后一部名为《长歌者唱诵集》(Perumpanatrupadai)的诗集里,在歌颂坎奇(Kanchi)国王时,提到了公元二世纪时期一个叫尼佩亚坞(Nirppeyarvu)的海港城市,被泰米尔语学者认为是今日的玛玛拉普拉姆。根据诗歌所唱,那里物产丰富,食物充足,牧人笛声悠扬,甘蔗清甜,夏日悠长但水源充沛。这里的国君英明慷慨,在他的统治之下“毒蛇不咬人,猛兽不作恶,节气无误,风调雨顺。”在诗歌中,这里是商业中心,常有外地盐商带着妻子和货物一路贩盐来到此地:商人们“赶着驴子驮着黑胡椒和菠萝蜜”,穿过丛林到此圣地,他们“腰间带匕首,手持弓箭,精壮如战神塞犍陀”。“妇女在沙滩、水池嬉戏,把金耳饰放在水边,无人偷窃”。根据诗歌,“热情好客”是当地人最大的特点,在《长歌者唱诵集》的500联诗句中,详细描写了在当地渔民家、森林中和农民家里外来的客人将受到何种款待:
招待客人的米饭“如银耳般闪着白光,堆起如蚁穴。”
“甘蔗汁尽情享用。”
“如槟郎树干一般浑圆鼓起的蓝色皮革容器,盛满美酒招待客人。”
“渔民网获鲜虾,以鱼肉、肥猪肉和棕榈酒美酒招待游吟诗人。”
“如果你穿着旧衣衫,国王一定会帮你换上新袍。”
玛玛拉普拉姆所在的帕拉瓦王朝曾为德干地区萨德瓦哈纳王(Satavahana)的封邑,后逐步南迁。到了7世纪国王马亨德拉·瓦尔玛一世(Mahendravarman I)(600-630)及其子那罗新诃·瓦尔玛一世(Narasimhavarman I)(630-680)两位国王在位期间,国力达到鼎盛。国王信仰印度教,该地区使用的语言有梵语、巴利语和泰米尔语。梵语为官方语言,当时的玛玛拉普拉姆是南印度的梵语学术中心。而两位国王执政期间,玛玛拉普拉姆还成为艺术与文化中心。 马亨德拉·瓦尔玛一世本人就是诗人、剧作家和音乐家,且擅长辩论。他早年信仰耆那教,后在湿婆派仙人Appar劝说之下改信印度教,并资助建立起多处达罗毗荼式印度教庙宇。南印度的印度教石庙主要分石窟神庙和石砌神庙两大类型。马亨德拉·瓦尔玛一世开创了洞穴式石窟庙宇建筑的样式,有许多保存到了今日。
马亨德拉·瓦尔玛一世的儿子那罗新诃·瓦尔玛一世是帕拉瓦王朝另一位伟大的皇帝。他又名Mamallan,或Mahamallan,意思是“大摔跤手”,也被认为是玛玛拉普拉姆名字的
帕拉瓦王朝时期,印度与世界的贸易与文化交流频繁。从考古出土的钱币可以推测,帕拉瓦王朝与罗马、中国和东南亚等多个地区有贸易往来。其文化艺术对东南亚高棉艺术和扶南文化产生重要影响。标志之一就是柬埔寨国王敬称中的“跋摩”Varman就
玛玛拉普拉姆的建筑遗产
五战车神庙 周欣 摄
玛玛拉普拉姆的悠久历史和艺术资源集中体现在宗教建筑和石刻方面。而被认定为世界文化遗产的现存的宗教建筑群,几乎都是帕拉瓦王朝时期所建。其中著名的一处即五战车神庙(Five Ratha),由那罗新诃·瓦尔玛一世主持建造于7世纪。这五座庙,分别颂敬史诗《摩诃婆罗多》中般度族的五子和他们共同的妻子黑公主。五子中的双生子无种和谐天共享一座寺庙,因此共计五处。每座庙都是由一块单独的巨石雕刻完成,风格各异,外壁由浮雕和壁画装饰,五座庙之间多为印度教传统的大象、神牛南迪等雕像所装饰。神庙内部空间简单,与外部精雕细琢形成强烈对比。虽然最初这些战车神庙被用来祭祀,现今却未在庙内供奉任何神灵,也不用于祭祀活动,实质上是仅作观赏用的建筑。
“阿周那的苦修”岩壁石刻 周欣 摄
另一处值得一提的艺术瑰宝是“阿周那苦修”(Arjun’s Penance)岩壁石刻,又叫“恒河降世”,是一处巨大岩壁上的大幅石雕,约30米长,15米高。雕刻内容反映了史诗《摩诃婆罗多》中般度族的第三子阿周那为了求湿婆神赐予法宝而虔诚苦修的情景。岩壁还雕刻有湿婆神为防止恒河降入人间导致的洪水泛滥,散开发辫让水流从发间缓缓流入人间的神话传说。
紧邻“恒河降世”的是克里希那主题石窟,为七世纪中期帕拉瓦王朝所建。内部岩壁长约9米,高近4米,雕刻了印度教天神克里希那举起牛增山保护人群和动物免受因陀罗降下的暴雨袭击等故事,以及天神与牧女们嬉戏的场景。值得一提的是,这些雕刻的细节深受泰米尔古典文学巅峰“桑格姆诗歌”的影响。牧民和牧女是桑格姆爱情诗中的常见描写对象。诗中的牧女放牧,常常是“一手拎陶制水罐,头顶棕榈叶编织的软垫”。《八大歌集》中的《美情境》(Natrinai)和《爱情短句》(Kurunthogai)中提到,牧女放牧还随身携带一根管子以在生火时保持煤炭不灭。《伽丽爱情诗》(Kalithogai)曾描写两个牧人唱起森林之歌,牧女们坐在棕榈叶编织成的软垫上聆听。这些诗歌中的场景,都细致地体现在了这座克里希那主题石窟的内壁雕刻细节里。如果了解桑格姆诗歌,定能体会到石刻细节的精美以及艺术背后的文化传承之意。
海岸神庙 周欣 摄
玛玛拉普拉姆又被西方一些探险者称为“七宝塔”(Seven Pagodas),而现在这里并没有七座宝塔。这就不得不提到现在位于海岸边的一座“海岸神庙”。根据传说,玛玛拉普拉姆地区曾经有7座海岸神庙,又称七宝塔。其中六处已经被海水淹没,目前仅存一处,即这座著名的海岸神庙。 由于常年经历海风侵袭和高温气候,这座建设于700-728年之间的石庙受侵蚀严重,但是外形依然优美,部分外部雕刻仍保持了千年前的精美。
这座海岸神庙即具有早期达罗毗荼庙宇的典型特点:石砌石庙,圣室呈规整的方形或矩形,圣室上部为四角锥形,整体庙宇布局呈院落式,外部围绕院墙,材质以花岗岩为主。后来的达罗毗荼式庙宇基本都是依照帕拉瓦王朝时期的形制。这一时期,庙宇还没有称为国王宣誓财富和权力的手段,因此海岸神庙看上去远没有10至11世纪朱罗王朝的石庙高大宏伟,但雕刻纤细优美,形态气势庄严。玛玛拉普拉姆的海岸神庙由三座神殿组成,较高的殿堂用来供奉湿婆林伽,底部大厅为长方形高大空间,顶部为金字塔式覆盖八角形盖石,石上有雕刻。中间神殿供奉毗湿奴,另一侧神殿也供奉湿婆。此殿外有一圈低矮的石墙,顶部排列公牛难迪雕像。
关于另外6座神庙是否存在一直未有定论。2004年12月一场海啸袭击了玛玛拉普拉姆,海岸线后移近五百米后,曾经被海水淹没的石雕大象、狮子和飞马等得以显现。甚至有游客称目睹另外六座庙短暂露出水面。海啸后考古人员在水底发现多处图案清晰的矩形石块和庙宇的建筑物部分,如巨型狮子石刻和一些台阶等。由于狮子、孔雀、大象等都是帕拉瓦王朝常用的装饰图案,因此很多专家认为七宝塔的传说有一定可信度。这也为玛玛拉普拉姆这座小镇增添了一份神秘色彩。
玛玛拉普拉姆见证中印文明交流
玛玛拉普拉姆不仅是自古以来的抱诚守真之地、泰米尔人艺术和文化自豪感的
中国与南印度地区有文字记载的交往史可追溯到汉代,《汉书·地理志》中记载“船行可二月余,有黄支国,民俗略与珠厓相类。其州广大,户口多,多异物... ”。《太平御览·黄支国》中记载道:“黄支国,去合浦日南三万。国俗与朱崖略同。武帝时来贡,且多明珠、璧琉璃、奇石异物……”黄支国即位于现在南印度泰米尔纳德邦境内。
玄奘在640年左右游历南印度,他在《大唐西域记》中描写的“达罗毗荼国周六千余里,国大都城号建志补罗”,即位于今天的泰米尔纳德邦。
少林寺禅宗祖师菩提达摩,根据《续高僧传》、《历代法宝记》、《景德传灯录》和《传法正宗记》等记载,是印度帕拉瓦王朝坎达·瓦尔玛国王第三子,在约520-527年间自“南天竺”来华。“菩提达磨尊者,南天竺国人也,姓刹帝利,初名达摩多罗,父曰香至,盖其国之王,达磨即王之第三子也。”
宋元时期,中国与南印度的交往随着海上贸易的兴盛达到顶峰。掌控整个孟加拉湾海上贸易通道的朱罗王朝一度成为中东货物运往中国的中转之地。宋代文献中详细记录了朱罗王朝的地理位置、城市设置、使者多次来访的准确时间、婚俗、宴请习惯等详细信息。
即使在清朝闭关锁国时期,通过英国东印度公司和广州十三行的贸易,马德拉斯(现泰米尔纳德邦首府)、东南亚与中国也曾紧密联系。
总之,近两千年来中国和泰米尔地区的人员往来和文明交融未曾间断。中印两大东方文明古国的文化都具有强大的包容性,成为交流互鉴的动力。这正是两国当下加强合作的天然基础,是共同前进的有利资源。在新的时代,中印更应以开放宽容的胸襟促进两大文明和谐共处,以文明交流超越文明隔阂、文明互鉴超越“文明冲突”、文明共存超越文明优越,为全人类文明的发展共同做出贡献。1956年周总理访问玛玛拉普拉姆时,正值 “中国印度亲如兄弟” (Hindi-Chini Bhai Bhai)两国关系的历史最好时期,据印度媒体报道,当时很多印度儿童挥舞鲜花夹道欢迎,并打出了“中印友谊万岁”的标语。而此次为了迎接习主席的到访,玛玛拉普拉姆提前数日就开始了修缮路面、布置欢迎标语等迎接工作。泰米尔语桑格姆诗歌中有一名句:“四海皆为家,人人皆兄弟。”(யாதும் ஊரே யாவரும் கேளிர்.)希望中印两国首脑的此次会晤将成为两国关系发展的新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