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牧羊少女在干草堆里醒来时,依然被梦中的情景所震撼。
巨大的黑影、碎裂的夜空,还有闪耀着的群星,如同飞蛾扑火般奔向大地。一地的星光,世界在旋转着舞蹈——这是她第二次做这个梦了。
而第一次梦见坠落的星星后,她离开了家乡。
女孩从小就知道自己的与众不同。
虽然她的家乡只是一个普通的村庄——但女孩自认是升级流的女主角,所以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她热爱着自己的父母与家乡,但也同时向往着一切美丽的事物。女孩坚信自己总有一天会离开这个平凡的村庄,去寻找属于她的荣耀。尽管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知该去哪里寻找。
直到有一天,她做了一个梦,梦里蓝色的星星像雨一样坠落。她被深深地打动了,并认定这是一个预知梦。
第二天,女孩对父亲说,她想去周游世界。
父亲打着麻将说:“你不会是女主角的,因为女主角不会有我这样糟糕的父亲,所以预知梦也是不存在的。其实很多人都做过这样的梦,但是显而易见,他们只是普通人,而你也是其中的一个罢了。”
女孩摇摇头:“只要我相信,我就是。而父亲你,就是我迈向世界的第一个关卡。”
父亲沉默了。牌局进行了近两圈后,他手上一翻——是豪七对。他将赢来的钱收拢,装到一个袋子里,递给女儿:“你想去就去吧,这些钱就当是你的嫁妆,如果在外面碰上喜欢的人,也可以就地结婚。”
于是女孩拿走父亲在牌桌上赢来的嫁妆,买了十只羊,成为了牧羊女,离开了家乡。
二.
带着羊群,牧羊女走过了很多很多的地方。她见到了许多比家乡的原野更美丽的东西:坚硬的金银、易碎的水晶、城主的儿子、陌生的鸟啼……她很庆幸自己离开了家乡。但遗憾的是,没有哪样东西美丽到使她驻足。
她去问了许多人,最美的事物是什么。有人说,瞬间消逝的东西最美丽,就像烟火;有人说,永恒存在的东西最美丽,就像石头。女孩觉得那都不是最美丽的,尽管她喜欢烟火,也喜欢石头。但身为主角,应当获得更完美的东西。
羊群挤在女孩的身边,慢条斯理地吃着草。女孩抚摸着羊的脊背,回想着昨晚做过的梦与上一回有什么变化:多了巨大的黑影,以及星星碎裂的样子。
女孩觉得,或许漫无目的的寻找可以到此结束了。
“智者?”城主的儿子尖锐地盯着女孩,“你只是个牧羊女,为什么会需要智者的解惑。”
“我虽然只是个牧羊女,但我做过一个预知梦,梦里天上的星星掉下来。我相信它指引着我,去寻找像星星坠落那样闪亮美丽的东西。”
城主儿子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翠绿色的眸子耀眼而幽深:“我可以告诉你智者在哪里,但作为报酬,你要分给我你找到的宝藏的十分之一。”
“宝藏?我没有要找宝藏。”
“掉下来的星星碎裂后,会变成蓝宝石。这是许多人都做过的梦,但是很少有人像你一样相信它,更从来没有人最终得到那些蓝宝石。但如果你成功了,请把十分之一的蓝宝石给我,还有你的羊。”
“我可以给你十分之一的蓝宝石,但你不能要我的羊。”
“为什么?”
“因为那些羊是用我的嫁妆钱买的。我不能把我的嫁妆给你,我不要嫁给你。”
“那就把羊暂时留在我这里吧。你没法带着羊去找智者。”
“我留一只可以吗?我得靠羊取暖、解渴和挣钱。”
城主的儿子同意了。他们安置好了羊后,便一同向郊外走去。
这时正是太阳落山的时候,余晖洒在两人的脚下。一切都静谧而美好,只有两人走路时带动草叶发出的沙沙声。
“这里应该可以了。”城主的儿子突然转过身来,对只剩一只羊的牧羊少女笑了一下。金红的晚霞贪恋着少年英俊的面庞,亲吻着他翡翠般漂亮的眼睛。
这一切都美得令人目眩神迷。下一个瞬间狂风大作,城主的儿子消失在女孩眼前,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金色的风暴。恍惚间女孩被风暴携裹着腾空而起,回过神来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城主的儿子在她眼前变成了巨龙,载着她和羊向日落的方向飞去。
“太酷了……”
湖泊、山川、平原、城镇在他们的脚下飞速掠过,女孩着迷地看着巨龙比余晖更耀眼的金色龙鳞,凛冽的风在她耳边呼啸。她扒着巨龙坚硬的角,感觉肾上腺素在不断地飙升,最终化为随风飘散的话语:
“喂,我说——如果可以的话,你要不要我的羊?”
回答她的,是一声清越的龙啸。
三.
最终,一人一龙一羊在一片浅滩落了下来。
尽管飞过了大约有半个大陆,但夕阳依然顽强地露出小半个脑袋,与万物依依惜别。阳光留恋地缠绕着浅水的涟漪、毛绒绒的芦苇,以及正迈着优雅的步伐,朝他们走来的那只丹顶鹤。
“我知道你会来。”鹤小姐说,“放心,我会帮你找到那片坠落的星空的。”
牧羊少女吃了一惊,因为她还什么都没有告诉对方。
“但我不能够帮你太多,只能给你一些指引。前方也许有着难以想象的困境,甚至可能会让你丢失性命。”鹤小姐叹息着,“即使如此,你也要去追寻那个虚无缥缈的梦境吗?”
“我确定。”女孩坚毅地绷紧了下颚。
“那么,去遥远的南方森林,寻找一块珍贵的沉香木吧。”鹤小姐说,“上帝偏爱你,让巨龙做你的领路人。但接下来的路,你将独自走完。”
女孩了然地点了点头,然后转向巨龙,用手摸了摸它庞大的龙吻,说:“我一定会拿到那些蓝宝石的,你要等着我。”
带着小羊羔,女孩踏上了更为险恶的旅程。
凶猛的野兽、刺人的荆棘、狡猾的强盗……女孩一路向南,穿越了数不清的山与海。危险使她的皮肤变得粗糙,就像厚实的铠甲保护着她;而眼眸则变得更加明亮,如同雄鹰在云端搜索地面的猎物。
她有时也会怀疑这一切,怀疑金色的巨龙与仙鹤是否只是高明的骗术,她不过是一个自命不凡的普通农家女孩。时间过去了太久,磨平了她的棱角,抚平了她的激情。从离开家乡到现在,她做到的不过是丢失了九只羊。
这一天,女孩找到了一片宁静的湖泊。它是蔚蓝色的,被茂密的森林拥抱着,被柔软的云絮轻吻着。女孩喜爱这个地方,决定在这里稍作休息。
她抱着唯一的伙伴陷入睡眠,头枕在山羊温暖的肚皮上。
这本是一个安静的、无梦的午睡,直到女孩被不知名的响动吵醒。而等她睁开眼睛后,才意识到或许弄醒她的不是声音,而是自己掌心的异样。
摊开手掌,一枚仙鹤展翅状的黄金胸针静静地躺在女孩的掌心。她不禁想起与鹤小姐告别时,原本虚笼在鹤身上的余晖化为一个光团,慢悠悠地飘进了自己的身体里。
她直觉胸针是一个关键,而此时必然发生了什么变化,使得胸针再次显现。于是女孩站起来,试图观察周围时,却不由得呼吸一滞。
宁静的湖水被搅动,而涟漪的中央是一群赤裸的少女。她们嬉笑打闹着,干净的水抚摸着美好的酮体。牧羊少女不禁脸红心跳,这一刻她的脑海中没有巨龙也没有星空,只有眼前的这一切。没有什么比有生命的东西更加美好了。
然而这个如油画般的情景没有维持很久,少女们很快就发现了站在湖边的人。她们惊呼着传递这个消息,接着竟然纷纷化作白天鹅,扑棱着翅膀飞离了湖泊。
除了其中最美丽的那个少女。
她一点也不害怕,坦然地向牧羊女走过来,湿漉漉的长发贴在雪白的胸前。等到走近了,牧羊女才发现,这个赤裸少女的胸口,挂着一块小小的木头。
“您是来帮助我们的人吗?”少女睁着黑色的眼睛,期待地看向牧羊女。
少女告诉了牧羊女她悲惨的身世。原来她是一位公主,魔王将她和伙伴变成了天鹅,使她们只能在无人的森林生活,而永远都不能回到自己的王国。要解除魔法的唯一办法,就是杀死魔王。然而树叶萌芽又枯萎,勇者迟迟不出现。
“很感谢您能帮助我们。”少女说,“可我没有什么能回报您的,只能将这块沉香木给您。传说它能净化世间的邪恶与污秽,希望能够为您带来一些微不足道的助力。”
说着,少女微微低头,解下了颈间的项链。牧羊女伸手接过时,奇迹发生了。被她放在口袋里的仙鹤胸针飞了出来,融入了沉香木。光芒散去后,项链与胸针都消失了,女孩手中的是一把木质的弓,和一支金色的箭。
她抬头,看到天鹅少女也不见了。
牧羊少女觉得,她从来没有哪一刻,能够那么清晰地肯定自己就是主角过。
父亲说的没错,或许有许多人都做过那个梦。但是只有我选择了这条路。
并非天上的星星坠落,而是我使群星奔我而来。
四.
化为少年的巨龙、神秘的仙鹤、悲惨落难的公主、杀死魔王的武器……一切都齐全了。
哦不,还有一只勉强可以算作坐骑的山羊。
接下来的,就是打败魔王,让童话故事走向美好幸福的大团圆结局了。
白昼退去,黑夜降临。森林被不详的阴影所笼罩。几乎不用多费力去搜寻,牧羊女立刻就能找到魔王的所在地。
巨大的黑影、阴冷的咆哮……这一切都指引着牧羊女。她吩咐山羊留在原地,等一切结束后再来接它。然后自己向黑影所在之处跑去。
魔王的身躯十分巨大。女孩听到无数的死灵在里面悲鸣,试图逃离这个囚禁他们的牢笼。然而这些往外跑的举动反而变成魔王外溢的邪恶力量,凡是碰到的生灵都被他夺去了生命。
如果她不来,还会有多少被夺去生命的可怜存在呢?牧羊少女感到十分愤怒,甚至恨起了这世上的其他人。死灵被魔王囚禁,但他们从未放弃,尽一切努力试图得到自由。他们托梦给每一个心怀梦想的人类,以世上最美丽也最遥不可及的东西作为悬赏,乞求着勇士赐予他们解放。然而树叶萌芽又枯萎,只有遥远村庄的牧羊少女终于走到了这里。
愤怒与勇气使女孩充满了力量。她终于跑到了一块平坦的高地,金色的箭矢激动地发出了光芒,而沉香木质的弓又使女孩能够稳稳地拉开弓弦,对准目标而不动摇。金光越发炽热,几乎要烧焦女孩的头发。待到弓弦都快要融化之时,她才放开手指,离弦之箭飞速向巨大的黑影射去。
一声怒号是魔王中箭的信号。金色的箭矢如同湖中的涟漪般荡漾开来,将魔王巨大的黑色身躯一点一点地吞噬。垂死的魔王挣扎着,高耸的尖角戳破了夜空——
梦境中的情景发生了。随着夜空的坍塌,星星也争先恐后地坠落,又在坠落的过程中碎裂。女孩捡起了一颗落在她脚边的星星:巨龙说得没错,它们变成了宝石,在深夜中发着幽蓝的光。
一地的蓝宝石,一地的光。女孩原路返回,等走到她留下羊的地方时,她发现城主的儿子也在那里。
“牧羊的女孩,”巨龙变成的少年站在她的羊旁边,笑着对她说,“很抱歉现在才回答你——我可以要你的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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