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6日,今天大提琴家王健迎来了自己的50岁生日。他选择在上海与余隆执棒的上海交响乐团合作,以一场以演奏家作为主导的音乐会,度过这一天。在这次与上交合作的演出中,王健再一次“从头拉到尾”,带来中外不同时代、风格迥异的三位作曲家的四部作品。
舞台下,王健两岁的女儿也见证了这场演出。小公主自打出生起,就一直浸润在音乐声中,看到小提琴会将其唤为“小的大提琴”,听到欢快的琴声也会舞动起小小的身体。演出结束后,她上台手捧鲜花,为爸爸送来了满满的爱。随后,王健加演了一首皮亚佐拉的《遗忘》。
不过,今夜注定令人难以遗忘。上交的乐手与台下观众,一起为王健唱起了生日歌。这个温暖的夜晚属于王健,也属于无数像他一样为音乐执着的人们。
跨入知天命之年,王健对于大提琴、音乐和人生,都有了不少感悟。曾获1981年奥斯卡最佳纪录片奖的《从毛泽东到莫扎特》中,少年王健演奏时专注的神情仿佛历历在目。在那个时候,他的音乐里就有一种强大的感染力。“这部纪录片对我的影响巨大,帮助我更快地步入了演奏家的道路。”据说看过纪录片后,一位名叫林寿容的美籍华商辗转找到王健,并帮助他赴美学习音乐;在美国学习期间,王健亦曾得到小提琴大师艾萨克·斯特恩的倾力相助。
转眼40年时间过去,影片中的小男孩,如今已是享誉国际的大提琴演奏家,演奏音乐时的投入与忘我却始终未曾改变。回首过去的学琴岁月,王健脑海里念念不忘的是父亲的教诲。“无论演奏什么曲子,都要唱出自己心里的歌声,千万别让乐器本身代替你的灵魂。”他见过太多年幼的琴童,曾拥有与生俱来的艺术家气息,却在逐渐长大的过程中,慢慢丧失了这些珍贵的禀赋。
“很多孩子在‘攻克’乐器,唯独忘记了小时候,用心歌唱时的那份本真。难道你拉琴,仅仅只是为了把一首曲子拉下来而已吗?”王健对记者说。
“我从小在上海长大,上交就像我自己家里的团一样”
在这场音乐会即将结束时,余隆代表上海交响乐团向王健送上了最诚挚的生日祝福。
“今天能够称得上世界级音乐家的并不多,但王健绝对够此资格。今年是改革开放40周年,人们都在纪念这40年来,中国这片土地上发生的巨大变化。除了经济上的成就,文化和艺术上的飞跃同样不应该被我们忽略。改革开放至今,全世界正是通过像王健这样的一批音乐家们,了解到中国的音乐和中国的文化。他们为中国赢得了全世界的尊重,为中国音乐作出了巨大贡献,这是值得骄傲的。”
王健和上海交响乐团一直颇有渊源,可谓和上交合作最频繁的大提琴家。1981年,王健在那年六一儿童节,与黄贻钧执棒的上交奏响圣桑《a小调第一大提琴协奏曲》,这是他第一次和大型交响乐团合作。1992年,当上交首次赴欧洲巡演时,舞台上同样出现了王健的琴声。2009年,王健更成为了上交有史以来的首位驻团艺术家。
“我从小在上海长大,上交就像我自己家里的团一样。”王健认为,上交的进步突飞猛进,无论与怎样的指挥家合作,演奏怎样的曲目,都能达到一个相对高的标准。以前中国的交响乐团发挥水平并不稳定,在上世纪80年代,有的国内乐团演出前排练一首协奏曲,需要花上一周左右的时间。“今天的上交可以在演出前一天排练,等到正式表演时同样取得很好的效果。通过多年来海外巡演、高强度演出的磨炼,上交的水平足以比肩国际上的顶尖乐团。”
期待“狮子”一般的中国音乐,能在未来出现更多史诗性的作品
音乐会上半场,王健奏响了陈其钢的大提琴协奏曲《逝去的时光》。1999年,该作由王健携手中国交响乐团完成中国首演。《逝去的时光》抒写了作曲家个人真实的情感体验,是从心灵深处自然流淌出来的音乐,这是他的音乐让观众感到亲切并为之震撼的根本原因。
“优秀的作曲家,会注意到大提琴具有含蓄、内敛的特质,《逝去的时光》完美挖掘了这些特点,是部修心养性的作品。”王健表示,以前演奏这部作品时,他会借助想象去揣摩和体会音乐中的内涵,如今经历了很多事情以后,便不必再过多去依赖想象。“尤其是当我做爸爸以后,在音乐中某些情感的表达上,可能会更加直截了当。”
《逝去的时光》在西方作曲框架下巧妙融入东方元素,大胆采用了中国听众非常熟悉的琴曲《梅花三弄》中的泛音旋律,并作为唯一的主要主题贯穿全曲。《梅花三弄》表现了梅花洁白芳香、凌霜傲雪的高尚品性,是一首充满中国古代士大夫情趣的琴曲。《逝去的时光》主题也是一叹三叠、层层递进,全曲高潮迭起、气势恢宏,听起来既非常中国又非常现代。
以前的王健相对更注重演奏传统的古典作品,较少演绎当代作品。而50岁的到来,对他而言可以说是一个转折点。“从现在开始,我希望带给大家更多新作品,尤其是中国作曲家的音乐。不过,无论是怎样的作品,只有我自己先深入体会到其中的情感,才可以更好地诠释给听众。”据悉,王健明年将登台荷兰皇家音乐厅奏响陈其钢的作品,还将携手上交演绎周天作曲的大提琴协奏曲《水袖》。
“现在中国作曲家在世界上拥有不俗声誉,他们技术出众,写就了大量展现中国文化特色的作品。”在王健看来,中国拥有丰富的音乐素材,不过目前很多音乐以民歌形态存在着,有待得到系统性的发掘以成为体系。“不少中国音乐素材像狮子一样简练、有力,如何把‘狮子’写成大型的作品,需要一代代作曲家付出努力。”纵观西方古典音乐发展历史,像柴可夫斯基等作曲家的作品中,都有其各自民族的音乐素材作为基础。
王健表示,创作出属于中国自己的气势磅礴、具有史诗性的作品,有赖于作曲家的音乐修养、扎实的作曲技术,以及具有体系性的民间音乐素材宝库,这需要经验也需要时间。
难道演奏一部作品,只是为了将它完成而已?错!
作为音乐会下半场的重头戏,王健诠释了海顿《C大调第一大提琴协奏曲》。在维也纳古典乐派“三杰”——贝多分、莫扎特和海顿中,只有海顿正儿八经创作过大提琴协奏曲。王健告诉记者,大提琴诞生之初是伴奏乐器,在莫扎特时代以后,才逐渐发展成独奏乐器。“海顿之所以写了大提琴协奏曲,也是因为他在乐团里发现了非常优秀的大提琴手。如果当年莫扎特在朋友圈里接触到类似的人,或许也会尝试写作吧。”用王健的话说,《C大调第一大提琴协奏曲》是部亲切、阳光且充满朝气的作品。
此外,去年曾和上交大提琴声部合作的王健再次与之携手,奏响巴西作曲家维拉-罗伯斯的两首大提琴重奏作品——《巴西巴赫风第五号》(第一乐章:咏叹调)、《巴西巴赫风第一号》(第二乐章:前奏曲),充分发挥了大提琴迷人的音色。《巴西巴赫风第一号》曾被作曲家题献给西班牙大提琴大师卡萨尔斯,而《巴西巴赫风第五号》原是为八把大提琴与一位女高音所作。“大提琴是最接近人声的乐器,因为大提琴的最高音几乎和女高音的声线重合,最低的时候则恰恰达到了男低音的音域。”王健说。
“在我看来,衡量音乐的标准是感染力,和作品本身是简单还是复杂无关。”王健指出,有些琴童为了考级,常常演奏一些自己力所不及的作品,无形之中反而可能会抹杀掉孩子的天赋和乐感。“技术是可以打分的,音乐感染力却无法用具体的分数来衡量。有的孩子哪怕拉音阶,也比盲目去演奏一些乱七八糟的协奏曲,要更让人觉得有感染力。”
可现实是,唯有当演奏完一首协奏曲,才能证明某人的水准达到了某个程度,所以考级成为一种妥协之举。“问题的关键,在于别把自己当成乐器的俘虏。演奏一首作品,不只是为了将它拉完而已。”当然,成为一名卓越的艺术家也需要韧性,“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会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通过观察和总结,寻找到事物中的一些道理”。
“喜欢音乐,并不意味着能够以此谋生,这个行业的竞争太残酷了。我在舞台上已经呆了40多年,并且始终以自己喜爱的事而职业,这是一种莫大的幸运。”王健坦言,再年轻些时候的自己,并不能理解所有音乐中的片段,而随着年纪增长,对作品底蕴和内涵的把握力也在逐渐提升。
“演奏家一半是音乐家,一半是运动员。再过10年,我的体力和精力肯定不如以前旺盛,为了保持技术上的稳定,我时刻提醒自己不能放松。”
这位50岁的大提琴家表示,自己是个“喜欢给事情做减法”的人。“很多人问我以后的规划,其实我不太会想未来的目标,只想努力把眼前的事情做到极致。”
作者:姜方
编辑: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