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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注百科讯息:校花晚上求我桶她几下,老师求放过 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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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旭,字老东,笔名甘当牛、胡笳等,男,1970年3月生,甘肃通渭人。迄今发表美术作品40余幅;文学、灯谜作品近200万字;出版谜书两种,编印谜报刊30余期。著有灯谜作品集《一品斋春灯录》十四卷,散文、小说、诗歌、杂文五卷,近体诗词三卷;曾为多个全国、省、市级组织会员,2016年当选甘肃省谜友联谊会会长。现居兰州,从事企业管理工作。

“啪!”

一记有力而沉闷的耳光声,在肃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脆响亮。

学生们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翘首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心里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

正在讲课的大不了老师,突然轻盈地从讲台上下来,几步奔到最后一排的矮陆同学面前,笑嘻嘻地说:“矮陆,你不认真听课,头钻到裤裆里干什么呢?你给我站起来!”

正在低头偷看《故事会》的矮陆同学,一边惊恐地站起来,一边赶忙将《故事会》塞进了书桌仓里。

矮陆同学有些不好意思,他想给大不了老师笑一下,但还没等他的笑容完全绽开,就听见了清脆的“啪”的一声。

一瞬间,矮陆同学真切地感受到了肉和肉快速有力接触后产生的形变。几乎在同时,一阵麻木由向右压缩而立即弹起的左脸颊传到大脑中,接着开始火辣辣地疼。一股泪水似乎要喷薄而出,但矮陆同学使劲忍着,不让它流出来。他用左手捂着脸,心里极快地盘算着是哭还是笑,这时听见大不了老师“嘿”地笑了一声,于是立即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矮陆同学以为还得再挨一下,他下意识地向后仰了下身子,右臂做了个抵挡的动作。但待他站稳,等了足足三秒钟,并没有挨到第二下。

在同学们复杂而惧畏的目光中,动作一贯轻盈迅捷的班主任大不了老师,已几步奔回讲台,双手撑着讲桌桌沿,似笑非笑地扫了矮陆同学一眼,目光停在第二排校花爱木同学脸上。两秒钟后,“嘿”的轻笑了一声,脸似乎红了红,思绪回到了原来的状态,开始接着讲刚才讲了一半的分式计算。

疼痛渐渐消退的矮陆同学,视觉开始清晰,头脑也开始清醒。听到大不了老师开始讲课,他知道大不了老师对他的处罚已经结束,于是放下了悬着的心。他想坐下,但大不了老师并没有下命令,他当然不敢坐,只好不断地摸着依然疼痛的脸站着,有些尴尬,但满脸写满倔强,像一棵不屈的小树。

对于大不了老师的打人招数,矮陆同学当然和许多调皮捣蛋、经常挨打的同学们一样了解。大不了老师的打,和爱陆老师、爱目老师、爱克斯老师、杰老师等都不同。

爱陆老师的打,总在一节课的开始,要打的学生,都是没完成作业的。在开打之前,他会让没完成作业的学生拿出作业本,命令他一页一页翻给他看,然后在翻的时候用一根极细的竹条在那个学生的手上打一下。如果缩回去,就会强令继续翻,然后再觑空打。一般不超过三下,动作优美而轻盈,充满弹性,幅度不大却很有力度。

爱目老师的打,就像挨了蚊子咬的人发现了那只该死而讨厌的蚊子,扬起胳膊,奓开五指,兴奋地跳起来,对准目标快速地打过去(大家都知道,爱目老师个头极矮,许多学生都比他高,不跳一下,够不着打耳光)。是打一下两下还是打三下,全看他当时的心情。打的时候,嘴里总要唠唠叨叨地数说打的理由,好像在给自己推脱,同时加油鼓劲。

爱克斯老师的打,直接而粗暴,通常是捞起立在墙角的抬水杠担,或者预备好的拇指粗的教鞭,脸上挂着弥勒佛般的笑,间或咬下嘴唇,自己给自己攒劲,冲上去一把将要打的学生揪离座位,利用撕扯力调整好角度,然后动作夸张真刀实枪对着他的腿弯子或者屁股,不管轻重狠狠地来一下,看看他的反应再来一下,再看看他的反应。脸上依然挂着笑,就像和关系很好的朋友进行着极有趣的对话一般,让人想笑笑不出想哭不敢哭。

杰老师的打,其实是切。伸开皮包骨的手指,大拇指弯曲,其余四指伸直成刀状,在要打的学生的后板筋(脖子后面)狠狠一切。就像渴急了的人对着一个西瓜,切一刀下去,再切一刀下去,既快又稳。然后转转自己的脖子,用下巴在空气中画一个圆,眼睛顺便在屋顶扫一圈,然后背了双手,慢慢踱上讲台,继续讲课。

大不了老师的打,先是快速地走到要打的人面前,笑嘻嘻地上下飞快看一眼,再看一眼,在你以为他没有恶意要问些什么话时,他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轮起有力的胳膊,五指并拢直伸,蜻蜓点水般在你左脸或者左右脸“啪”一个或者“啪啪”正反两个耳光。在百分之一秒或千分之一秒的时间内,你就会失去一切感觉,便找不到北了。两三秒钟后,发昏的脑袋逐渐恢复意识,麻木而火辣辣的疼痛,便会直刺大脑神经。等你找到北明白自己挨了打,大不了老师已一本正经地站在了讲台上,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继续讲课,那样子会让你怀疑打人的不是他,而是另外不相干的什么人。

矮陆同学清楚地知道,大不了老师经常在打了犯错的学生耳光后,故意不让他坐下。挨了打的学生,往往因为瞬间脑袋发昏,或者被他若无其事的样子所迷惑,以为事情过去了,便会不由自主地坐下来。但这样往往给大不了老师有了再打他一下或几下的理由,于是一顿打变成了两顿打。

这样的事几乎隔一两天就会上演一次,至少有四分之一和矮陆同学有关。

清醒后的矮陆同学,立即识破了大不了老师的计谋,他决定在大不了老师说第二遍“坐下”之前,就一直站着。但这次大不了老师连一遍“坐下”也没有说。

在刚开始的几分钟时间内,矮陆同学站得挺拔而生机勃勃,十分钟之后,他开始感到腰酸腿疼,全身上下极不舒服起来,直着的腰弓了,整个人也慢慢地萎蔫得像霜打的茄子。他不断地调整着站姿,恨得牙痒痒,心里直骂大不了老师的先人。

好在没过多久,下课铃声救命似的响了。矮陆同学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在文体委员听到大不了老师说“下课”喊出“起立”、同学们稀稀拉拉喊出“老师再见”之后,不由自主地欢呼了一声“万岁”,便一屁股坐下来。但没等他坐稳,就看见从前门出去的大不了老师又从后门走了进来,径直对他大声喊道:“矮陆,你跟我来一下!”

“我不没收你的《故事会》。你让我不高兴,我也要让你不高兴。从现在开始,你给我乖乖地在这儿站着。既然不爱听讲,下边的课就不要上了。”

大不了老师将矮陆同学叫到他的办公室兼宿舍(学生们通常叫办公室)门前,坚定而果决地向矮陆同学发出了命令,然后“嘿”地笑了一声,转身进了办公室,门在他身后哐地关上了。

矮陆同学什么话也没有说(其实他根本来不及说),和以前罚站一样,作立正状,站得像一棵笔挺而倔强的小树。

几分钟后,大不了老师走出办公室,看了矮陆同学一眼,又“嘿”地笑了一声,却什么话也没有对他说,径直和从别的办公室出来上课去的几个老师打着招呼,一起说笑着拐过园子,向教室走去。矮陆同学知道,上节课是初一甲班代数,这节课是初一乙班代数。

从园子里果树下的缝隙中,矮陆同学监视着大不了老师的身影,直到看不见了,他确信,大不了老师一去上课,自己暂时就自由了。

这是上午第二节课,下来还有两节。看来,这回罚站,至少要站一节课了。但愿狗日的大不了心情能好起来,下节课开恩不要再罚站了。

这样想的时候,矮陆同学彻底放松了自己。虽然他心里极不情愿罚站,但他还是没有胆量偷偷地溜回教室,那样的话,大不了老师肯定会加倍地打他、让他罚站(这一点已经有过经验教训,不必再试)。弄不好告到校长那儿,又得请家长了。矮陆同学的父母在城里,他呆在乡下陪着爷爷婆婆(奶奶)生活,请家长,只有爷爷拄着拐棍来了。爷爷已经快七十岁了,年轻时给富汉家干活落下了老寒腿,那五里多的山路,走一趟得费老大的劲。矮陆同学想想就心疼,他并不是十分害怕罚站、被打,他最怕的是请家长。

没办法,矮陆同学只好在老师们的办公室前面来来回回地溜达,一会看看天,一会又看看地,一会又趴在大不了老师或其他老师办公室的窗子上向里边张望。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实在无聊,也累了,就在园子边上坐了下来。

老师们的办公室一字排开,坐北朝南,有三十几间。门前十几步之远是园子,有五六十步宽,长度比老师们的办公室还长一些,园子往南二三十步,就是一排敞亮的教室,再往南百十步,又是一排敞亮的教室。按照每个老师办公室的宽度,园子被划分成一条一条的畦子,分给每个老师自己打理。园子里,周边种着一步宽的花,都是牡丹月季黄花鸢尾刺玫瑰之类的平常品种,有些正准备盛开,有些正盛开着,有些已经谢了。花围中,是大大小小的果树,有杏树桃树,有樱桃树苹果树,最多最旺的是香蕉梨树。树下种着菜,有辣子茄子韭菜,有西红柿白菜葱等等,每个老师按照自己的喜好种,做饭的时候随便采几把,既增加营养,又给单调的洋芋面条打个绿气。

对这个园子,矮陆同学再熟悉不过了。从上四年级开始,他和一些身高力大又调皮捣蛋的同学被好几个老师当作园工使唤:开春的时候,被叫去帮忙翻地、施肥、下种;夏天的时候,被叫去整株、拔草、浇水;秋天的时候,被叫去收获、整地、清园;冬天事儿少,也会被叫去翻地整树枝,把树叶埋进土里,当作来年的肥料。虽然熟悉,但无聊的矮陆同学还是仔细地东看西看了好一阵子。当他回头看到大不了老师的园子里有几簇水嫩的香葱,便毫不犹豫地穿过花丛,钻进园子,拔了一把就往嘴里塞。这是一种当地特有的葱,没有辣味,适宜生吃,吃起来满嘴甜汁,又脆又香。矮陆同学打小就爱吃这种葱,吃了一把,就以为是在自己家的园子里,两只手左右开弓,大把大把地拔,一口气吃了个精光。待到他发觉事情不妙,那几簇葱已只剩了泛汁的短茬。

就在矮陆同学慌乱地跑出园子,有点不知所措的时候,远处,值周老师使劲地敲打起了挂在一棵歪脖子老榆树上的半截钢轨,发出了下课的信号声。矮陆同学立即回到原来罚站的地方,昂首挺胸,作立正状,又站成了一棵倔强而笔挺的小树。

几分钟后,大不了老师下了课,向办公室走来,他的身后,蔫蔫地跟着乙班的瓦伊同学。看到瓦伊同学,矮陆同学心里立即笑了:这狗日的看样子也要被罚站了。果不其然,大不了老师让他站在矮陆同学旁边,朝两人从上到下看了一眼,习惯性地“嘿”了一声,说:“你们两个一样的货,就给我好好站一站。”说完就进了办公室。

有了伴,矮陆同学立即忘掉了刚才的事,回头朝瓦伊同学挤眉弄眼地小声问:“咋了?犯啥错误了?挨打了?要罚站?”

瓦伊同学哭丧着脸,说:“少问!乖乖地陪我站着。”

矮陆同学侧身踢了瓦伊同学一脚,笑着说:“你这浑水嘴还硬得很,给我来这套。”

见矮陆同学还想再踢,瓦伊同学立即换上笑脸,躲避着说:“停,停。你都知道了,还让我说个屁呀?”

两人越说声音越大,惊动了大不了老师,他开开门,回到办公桌前,一边批着作业,一边说:“你们两个不老实站着,今天就给我站够。”

两人互相做着鬼脸,站直了身子,也闭上了嘴巴。

在大不了老师的眼皮底下,矮陆同学和瓦伊同学这两个经常挨打罚站的难兄难弟,硬忍着站了一节课的时间。他们知道,整个上午,大不了老师就两节课,看样子,他要让他俩站到中午了。瓦伊同学站了一节课,矮陆同学已经站了两节课,尽管一站就是半天这样的事两个人一周总有那么一两次,但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矮陆同学有点忍不住了。并不是浑身的酸痛让他忍不住,主要是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憋屈和愤怒,让他在心里问自己:这狗日的大不了为啥老爱跟自己过不去?

还没有找到原因,矮陆同学看到大不了老师已经阅完了作业,收拾好了天天提着的小布袋,走出办公室,锁了门,却看也不看矮陆同学和瓦伊同学一眼,径直转过园子,扬长而去。

矮陆同学和瓦伊同学知道,大不了老师的家就在街上,肯定是回家吃中午饭去了。明白了这一点,两人不约而同又喜又忧。喜的是大不了老师一走,就不必规规矩矩地罚站了,就算别的老师看见,还是可以走动或者坐下来歇一歇的。忧的是大不了老师竟然什么话也没有说就那么走了,快到中午了,是继续站着还是回家吃午饭?这让矮陆同学和瓦伊同学都犯了难。

听到中午下课铃声,矮陆同学和瓦伊同学知道上课的老师即将陆续回到办公室,立即装腔作势作立正状站好。没过十秒,矮陆同学突然说:“瓦伊,大不了都走了,咱们还站着干嘛?下课的老师马上都回来了,看见又要取笑了。以我看,咱们也走吧!”

瓦伊同学搔了搔脑袋,迟疑着说:“走?大不了没发话,就这样走了,狗日的会不会打我们?”

矮陆同学有些着急地说:“不走咋办?这样像傻瓜一样站着,老师和同学们看见会怎么说?走吧,管那么多干啥?难道你怕了?”

瓦伊同学嘴一撇,说:“我怕?我怕谁?怕大不了?那狗日的,有啥怕头?哼,只要你敢走,我就敢走。”

瓦伊同学这样说的时候,矮陆同学已经一头钻进园子,瓦伊同学见了,立即像一条狗般紧紧地跟过去。穿过茂密的果树林,来到西边的墙根下,瓦伊同学见矮陆同学的架势是要翻墙,怕自己个子矮小翻不过去,急忙拉住矮陆同学的胳膊,讨好地说:“矮陆,我给你说个事,是好事,不过说完了你要先扶我翻墙。”

矮陆同学停下来,回头问:“好事?你狗日的还会有好事?哈哈哈!”

瓦伊同学忙捂住矮陆同学的嘴,说:“小声点。真的,我说的真的是好事,你听不听?”

矮陆同学见他一脸认真,不像是骗人,便甩开他的手,说:“有啥好事?你说,我扶你。要是骗我,你狗日的可给我小心着。”

瓦伊同学笑着说:“真的,我不骗你。我昨天家回时偷了点麦子,打算去换油饼,正好和你一起罚站,算你有口福,我们一起去换吧!我这会饿得很,你饿不饿?”

矮陆同学一听,立即眉开眼笑,口水似乎就要流下来了,头点得鸡啄米似的,说:“饿,饿,我简直快要饿死了。成交成交。我们先在这里等一阵,等老师学生走得差不多了,我再扶你,咱们翻过去。”

等了十几分钟,两人开始翻墙。快一米八的矮陆同学,轻而易举地将一米五都不到的瓦伊同学几乎是举上墙,见他跳下去了,双腿一使劲,跳起老高,双手扒住墙头,双臂一叫劲,腰一拧,一条腿就上了墙,再一拧,咚的一声就翻了过去。

矮陆同学的家在北山,离学校近,只有五六里路,一天来回跑四趟,中午饭多时候回家去吃。瓦伊同学的家在西山上沟里,离学校远,有二十多里,那一带庄里的学生,都在学校南边的街上人家租房子住,一个或两个星期才回家取一次吃的。

矮陆同学和瓦伊同学来到瓦伊同学的租住处时,和瓦伊同学共同租住的几个学生,已经点着了煤油炉子,正在忙着烧水洗洋芋下面条。见矮陆同学跟着瓦伊同学来了,怕蹭饭,都停下来,面露尴尬地朝矮陆同学笑。矮陆同学知道他们都是瓦伊同学庄里的人,虽然没有和瓦伊同学那样好的关系,也不在一个班,但都熟悉,知道都是穷人家的娃,就笑着说:“我不是来混饭的,我就转转。你们那洋芋黒面条,说实话,我天天吃也吃嫌眼了。大家放心,继续继续哈。”说完,见瓦伊同学已从一个木箱子里拿出一个鼓囊囊的小布袋塞进怀里,并向他使眼色,便装作无事人似的和瓦伊同学走出了屋子。

顶着火辣辣的太阳,矮陆同学和瓦伊同学绕过学校,跨过咸沟,来到离学校不远的北山根底村。那里的几十户人家中,有一家专干麦子换油饼的生意,主顾当然都是学生娃娃。还没有有单干,学生娃娃大多家境不好,一年吃不了几顿白面馍馍或长面,更不用说油饼了。换油饼的当然是看中了学生娃娃嘴馋、没有钱但可以从家里偷少量麦子的实际,便公然经营开麦子换油饼的生意。一斤麦子换两个油饼,麦子粜出去,能赚一倍的利。而隔段时间偷家里的一两斤麦子,大多不会被家里人发现就可解一次馋,可谓是双方你情我愿双赢的事,因而生意也还不错。

矮陆同学和瓦伊同学来到换油饼人家的路上,陆续碰到了三拨换油饼的学生,一拨两个人,一拨三个人,一拨竟然有六个人。大家见了面,会心地一笑,并不说话就擦肩而过。来到换油饼人家的门口,瓦伊同学一边大声喊“麦麦换油饼了”,一边从腰里掏出掖着的小布袋,交给闻声应着出来的换油饼家的小主人麦麦,麦麦看了看麦子的成色,很不错,知道是西山上沟里的冬麦,就领着两人来到一间屋子,拿桌上搁着的一杆老旧的杆秤称了称,说:“连皮一斤四两多一点。能换两个半油饼多一两半,是下次再算还是现在称了退给你?”

矮陆同学从桌上篮子里抢出三个油饼,说:“啥多哩少哩的?那么好的麦子,给三个两清!以后还来哩,又不是再不来了。”说完不等麦麦开口就拉了瓦伊同学蹿出了门。耳边飘着麦麦无奈的吼声:“矮陆,你个土匪打劫贼,碰上你我就亏死了。”

矮陆同学在分给瓦伊同学一个油饼的时候,一到手就大口吃着的一个油饼已剩了一小半。瓦伊同学见他只给了自己一个油饼,不高兴地说:“你这是咋分的?我请客,你吃一个就很不错了,咋才给我一个?你真是个土匪打劫贼!不行,再给我一个。”说完扑上去就抢。

矮陆同学正被油饼噎得直瞪白眼,见瓦伊同学来抢,忙将拿着油饼的手高高地举起来,一边躲着,一边使劲地咀嚼着嘴里的油饼,费了老大劲才咽下去一口,有些含混不清地说:“你请客咋那么小气?总不能你吃饱了客人没吃饱吧?真小气,下次我请你还不行吗?”

瓦伊同学扑了几次都扑空了,知道夺不过矮陆同学,就停下来哀求说:“你都说了好多次请客,还不是每次都是我请你?三个油饼你不能吃两个呀?你再给我半个行不行?你要不给,我以后就和你不耍子了。你再也别想吃我的油饼。”说着又扑上去,矮陆同学本来也没打算吃两个,就半推半就地让他抢去了半个。

矮陆同学和瓦伊同学一边小口吃着油饼,一边漫无目的地走着,来到板桥沟边上。于是在干水渠边上找了个背人的树荫,舒服地躺下来,仔细地品尝着美味,天南海北地胡侃了起来。吃完油饼,困意不约而同地袭来,两人意犹未尽地砸吧着嘴,竟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不知什么时候,瓦伊同学突然惊醒过来,一骨碌爬起来,抬头看了看天,踢了矮陆同学一脚,着急地说:“不好了,下午课都上了,咋办呀?快起来!快起来!”

矮陆同学睁开眼,怔了怔,欠起身说:“你这浑水大呼小叫个什么?下午课上了,你还想去上课,找大不了挨打去?”

瓦伊同学似乎想到了上午罚站逃跑的事,蔫蔫地挨着矮陆同学坐下来,说:“那怎么办?反正打是躲不了的。”

矮陆同学说:“这是迟早的事。反正下午课已经上了,现在赶回去也是迟到。不如这个下午我们好好耍子一下,晚上再研究对策。你看怎么样?”

瓦伊同学迟疑地说:“这样怕不行吧!”

矮陆同学在鼻子里哼了一声,用轻蔑的口吻说:“咋?你怕了?你要怕你上课去,我不去,我就耍子一下午。然后偷些谁家的黄瓜,噢,对了,再到河那边偷些菜水,赊上一瓶酒一包烟,晚上到你那儿去吃喝,这炒菜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你看着办。”

一听要偷菜水赊烟酒,瓦伊同学似乎要流出了口水,立即兴奋地说:“你说的是真的?没骗我?”

矮陆同学说:“大娃娃说话,当然是真的,谁还骗你。”

瓦伊同学说:“那我就跟着你。偷菜水可以,不过赊烟酒嘛,就算赊来了,我也没钱给人家,这事你得出面,算你的,啊?”

矮陆同学一骨碌爬起来,在瓦伊同学肩上重重地怕了一巴掌,说:“就这么定了。这才像哥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走,咱们先过河,到河那边去偷菜水,完了再去赊烟赊酒。”

矮陆同学和瓦伊同学所在的板桥沟,是从北山上一股腰一般粗的咸水冲开的沟的沟口。据说很久以前有一座木板桥,所以叫板桥沟。但现在没有了板桥。从板桥沟往南下来,就叫咸沟了。一两里长的咸沟,像一个放倒的S,向南流入清溪河。清溪河由西向东,日夜不停地流着一股水,有没过脚踝深、三四步宽。河两岸绿树团簇,田地连绵,是整个县上有名的小江南。河的北边就是矮木地村,整个村就一条街道,有三四里长,分为上街中街下街。河的对面直到南山下是一大片庄稼地,在庄稼地的围拢中,有个小村叫王家河湾。虽然单独成村,但像山根底下村一样,人们还是把它看成矮木地村的一部分。

矮陆同学和瓦伊同学清楚地知道,矮木地村种菜水的地,都在靠近清溪河边两岸的田地里。河北岸的菜水地离人家近,大多数是街上人家的后园子,一有动静就会被发现。而南岸的菜水地,大多是王家河湾人的,离人家远,只要小心些,基本都能成功。这对矮陆同学和瓦伊同学这些山上娃娃来说,已实践过多次,有很多经验。因此一决定下来,两人就离开咸沟,钻入了一人多高的包谷地,慢慢向河边摸去。

八月的天气,能热死狗,时间已经过了中午好久了,人们还呆在家里,四下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矮陆同学和瓦伊同学顺利地来到河对面的菜水地边,辣椒茄子韭菜葱蒜洋柿子黄瓜西瓜南瓜白菜萝卜包菜甜菜香菜等等,应有尽有,一块连着一块,有的可以采摘了,有的还小,有的还在开花。有的中间隔几垄包谷,有的隔几架豆角,有的还隔着几簇树苗。由于地少人多,所有的地都不大,种着不同的菜水,属于不同的人家。

矮陆同学和瓦伊同学在菜水地边探头探脑东张西望了一阵,又进入一片包谷地,向里边绕行了一阵,来到一大片菜水地畔前,竖起耳朵听了一阵,确信没有人,对视一眼,像饿疯了的羊般分头蹿进了菜水地里。不一会儿功夫,两人会合,除了腰间衣服明显鼓胀起来,竟两手空空。两人使了个眼色,打了个手势,绕出很远,悄悄地摸到河对岸瓦伊同学租住的那家人的后园子门口,听了一会,没什么动静,就慢慢地推开门,蹑手蹑脚地钻了进去。来到瓦伊同学的宿舍,两人长出了一口气,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地拉出了塞在裤腰带里的衣襟,随即一大堆菜水落到了地上:有茄子辣椒洋柿子豆角番瓜黄瓜葱蒜香菜绿头萝卜水萝卜等等,有的一两个,有的两三个,品种不少,但每样数量并不多。两人知道,这些菜水,即便是不常吃的山上娃娃,三五个人美美地吃一顿,还不一定吃得完呢!

歇了歇,矮陆同学和瓦伊同学像没事人一样溜出门,来到中街唯一的商店里,店主老爱木和这些调皮捣蛋又贪嘴的学生娃再熟不过,没费多大劲,矮陆同学就成功地赊到了两包三毛一包的“公鸡牌”纸烟和一瓶一块七毛五的“太白醉”酒。

掖着烟酒回到瓦伊同学租住处,矮陆同学迫不及待地拧开酒瓶盖子,咣地就是一大口,还没完全咽下去,又辣又冲的味道就呛得矮陆同学直咳嗽。瓦伊同学忍耐不住,一把抢过酒瓶,也喝了一大口,和矮陆同学一样呛得大咳起来。

矮陆同学抢过酒瓶,盖好盖子,说:“现在,轮到你耍厨艺的时候了,可别指望我打下手。”

瓦伊同学有言在先,没法推辞,涎着脸说:“现在还早哩!给我根烟,吃完了再做饭。”

矮陆同学撕开烟,抽出一根,老练地叼在嘴上,又抽出一根,递给瓦伊同学。瓦伊同学早拿来了洋火,先给矮陆同学点上,再给自己点上。两人叭叭地吃着,顺势躺倒在炕上,靠着铺盖卷,惬意地吞云吐雾起来。

几分钟后,吃完了烟,瓦伊同学直起身离开炕沿,取来脸盆,开始乖乖地打水洗菜,做起了饭。

矮陆同学仍然靠在炕上,眯缝着眼,看着忙碌的瓦伊同学,心里开始憧憬即将到口的好吃好喝和同学们看到或听到后的羡慕和惊讶情形。他胡思乱想着,不由自主无声地笑了,无比得意,无比满足。

从头疼中醒来,矮陆同学脑子里一片空白。足足怔了两分钟,矮陆同学才想起:昨天在其他学生回来之前,他和瓦伊同学就已喝完了一整瓶“太白醉”酒,吃完了半脸盆少油没盐的烩菜,两包烟也吃得没剩几根。别的学生来了之后,似乎说了很多话,但说了些什么,现在一句也想不起来。也许和瓦伊同学一样,说着说着连衣服都没有脱,就倒在炕上睡着了。

看来,一斤酒就把两个人都撂倒了。矮陆同学苦笑了一下,抬头左右看了看,瓦伊同学还在呼哧呼哧沉睡,其他一起住的学生,已不见了影子。

坏了,看样子睡过头了。矮陆同学欠起身,踹醒了瓦伊同学,说:“还睡哩?真像个死猪。快出去看看,太阳有多高了?”

瓦伊同学从惊醒中一咕噜爬起来,嘴里嘟囔着,有些不高兴地起身下了炕,还没走到门口,突然回过身说:“还看什么看?你看别人都走了,肯定已经迟到了。昨天已经逃了课,现在要么乖乖地去向大不了认错,再挨顿打了事。要么什么也不用管,继续睡觉,睡醒了再说。”说完,又回到炕上躺了下来。显然,他已经预料到矮陆同学一定会选择后者。

矮陆同学直起身,面带诧异地说:“行啊,你这个碎怂。喝了个酒,胆子变大了,你该不是酒还没醒吧?”

瓦伊同学瞥了矮陆同学一眼,说:“胆子大不大的反正一样的结果,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就一顿打嘛,我怕什么?哼!”

矮陆同学凑近瓦伊同学,说:“那你说咋办?”

瓦伊同学说:“咋办?凉拌呗。”

矮陆同学捣了瓦伊同学一拳,说:“你别骚情了,快想办法。总不能一直逃课吧?要是让大不了告到校长那里,校长又要让请家长了。事情不是就搞复杂了吗?”

瓦伊同学说:“那你先别吵,让我想想。”装模作样地想了一阵,瓦伊同学突然一拍大腿,兴奋地说:“我们不如写个检查,直接交给校长,让校长给大不了说一说,看能不能饶了我们?”

矮陆同学听了,瞪了瓦伊同学一眼,说:“憋了半天,就放了个这样的屁?”

瓦伊同学说:“咋地,不行啊?”

矮陆同学说:“这主意不见得行,第一,就算校长接受了检查,会给大不了说好话吗?第二,直接找校长,约等于告大不了的状,一顿打还是躲不了,光是增加了校长对我们的坏影响。我看这主意不咋的。”

瓦伊同学说:“那你说该咋办?”

矮陆同学掏出剩下的半盒烟,自己叼了一根,给瓦伊同学扔了一根,点上吃了几口,不再说话,陷入深深的思考之中。直到一根烟吃完,还是没想出什么办法。

瓦伊同学忍不住说:“我看我的主意行。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可以通过校长给大不了打招呼免去一顿饱打。如果直接向大不了认错,我敢百分之百肯定那狗日的不会轻饶我们。”见矮陆同学不啃声,顿了顿接着又说,“总不能一直逃课吧?”

矮陆同学想了想,像是下了决心,说:“那就按你说的办,给校长写检查。”

瓦伊同学立即高兴地说:“我知道你会同意的。哈,老写检查也有好处,我这儿有底子呢,你看看,加些内容抄好了,就给校长送去。”说完,从自己的褥子下边翻出几页皱皱巴巴的纸,递给矮陆同学。矮陆同学笑着说:“都成专业户了,翻过来翻过去就那些词,背也背下来。不用看了,你给咱抄,边抄边改些词就行了。”

瓦伊同学找来纸笔,对着底子,两个人一边抄一边改,不到一个小时,一份四五页的检查就写成了。瓦伊同学说:“检查是我写的,给校长送就由你送。”

矮陆同学说:“你狗日的想逃?”

瓦伊同学说:“谁逃了?我的意思是你拿着检查交给校长,我跟在你后边。也就是说,主要由你给校长说事情的经过,承认错误做检查,我敲边鼓。你是主角,我是配角。”

矮陆同学想了想,说:“你这碎怂可真鬼得很。那行,我们走吧。”

来到学校,矮陆同学和瓦伊同学在校门口鬼鬼祟祟地窥探了一阵,见各班都在上课,校园里没人,便飞快地溜进校园,一头钻进园子,摸索着来到了校长办公室门前。见校长办公室门开着,知道校长没课,正好避开别的老师。两人推推搡搡了一阵,最后蹿出园子,来到校长办公室门口,矮陆同学定了定神,高声喊道:“报告!”

“报告!”瓦伊同学紧跟着也喊了一声。

校长正在写着什么,闻声探身往门外看了一眼,说:“进来!”

矮陆同学和瓦伊同学先后进了校长办公室,不待校长问话,矮陆同学将手里已攥着的检查递了过去,说:“校长,昨天我们做了错事,今天写了一份检查,请您看看、看看……”

校长放下手中的笔,接过检查,满脸的疑惑,却没有说话。

瓦伊同学急忙说:“事情是这样的--昨天上午,我和矮陆同学违反了课堂纪律,被大不了老师打了一顿罚站,到中午的时候,在没有得到大不了老师同意的情况下,我们私自走了,而且、而且下午逃了课。直到今天早上,我们深刻认识到自己错了,就写了检查,直接拿来给您……我们怕大不了老师打我们。所以……”

校长一边听着,一便飞快地浏览着检查,见瓦伊同学哼哼唧唧不说了,才开口说:“大不了老师打人不对,你们逃课更不对。检查写得还不错,既然你们认识到了错误,就要改正。这样吧,你们先等一等,这节课下了我给大不了老师说一下,让你们去上课吧!”

矮陆同学和瓦伊同学听了,没想到校长竟如此好说话,忙不迭“是是是、好好好”地答应着,并说了许多感谢和保证不再逃课的话,然后鞠了一躬,出来,站在校长办公室门口,等待下课。

“嘿!矮陆你自己说,这事怎么办呢?”矮陆同学被叫到教室前面离讲台不远的地方站着,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大不了老师已经把这句话说了三遍。

校长在批评了大不了老师不该打学生之后,虽然当着矮陆同学和瓦伊同学的面对大不了老师说了“这两个娃娃已经认错了,还写了检查,就让他们去上课,再不要难为”的话,大不了老师也当着矮陆同学和瓦伊同学的面对校长说了“我只是想让他们反省反省,既然认了错写了检查,那就算了”的话,但矮陆同学已经从大不了老师的话中感觉到,这事并没有完。他笔直地站着,目光平视,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却什么话也不说。

在大不了老师不说话的时候,这个有着四十五个学生的教室里,没有人敢发出一点那怕是微弱的声响,不要说吸鼻子,连动都不敢动一下。除了静,还是静,静得令每个人感到心虚,发毛。

矮陆同学知道,不管自己吭不吭声,结果都会一样。暴风雨已经在酝酿,只是什么时候劈头盖脸袭来,他不知道,全班同学谁也不知道。

“嘿!”大不了老师似乎对他制造的这份静感到十分满意,习惯性地“嘿”了一声之后,面对所有同学,说:“大家说说看,这事怎么办呢?”

随着大不了老师威严目光的移动,学生们都低下了头,没有人敢回答他的问话。

“嘿!让你们罚站,你们竟然不打招呼就跑了。跑了也就跑了,竟然逃了一下午的课,今天早上不但不来上课,反倒跑校长那里告状去了。你两个本事真大啊!”

说完“啊”字的时候,大不了老师已经站在了讲台边沿上,谁也没有看清他是怎样出手的,只听见“啪、啪、啪、啪、啪”五记沉闷而清晰的扇耳光的声音,像机枪扫射一般,尖锐地刺中了每个学生的耳鼓和神经,令每个学生的心都像针刺一般抽搐了一下或几下。

矮陆同学还没来得及分辨清是左边三下右边两下,还是左边两下右边三下,就已觉得两颊发麻,接着发烧、火辣辣发疼,眼前开始金星乱冒。下意识的躲避和被大不了老师打耳光的冲力,让他接连几个趔趄之后,靠在了墙上,他摸着脸,却立即倔强地站直了身子。

“嘿!你还会躲得很,过来!你过来给我站好。”大不了老师将矮陆同学又拉回原来的地方站好,说,“站好!把手放下,我知道没那么疼,你还怕疼?。”

矮陆同学顺从地正了下身子,放下手,但抬起的脖子将下巴支得高高的,给人一副极不服气的样子。

“嘿!你不是本事大,会告状么?你再告去,我又打你了。”不知是怒火未熄还是矮陆同学不屈的样子重新点燃了大不了老师的怒火,话音刚落,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啪、啪、啪、啪、啪”地扇了矮陆同学五个耳光,依然有力,依然沉闷,依然清晰。

这五个耳光,顿时让矮陆同学痛彻心扉,但他没有再躲闪,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力量,让他无法抑制地转过身,大声对大不了老师说:“老师,求你再别打我了!”语气却根本不像是在求饶。

“嘿!你不是硬气得很么?你不是会逃课么?你不是会告状么?你不是到校长那儿认了错么?”大不了老师顺手拿起讲桌上的几页纸,扬了扬,又重重地拍在讲桌上,接着说,“嘿!你看看,你们看看,这是什么检查?完全是应付差事,这是糊弄谁呢?写检查有一份上边两个人签名的么?我不信两个人的认识就那么高度一致!你们这是什么态度?这也叫认错了?”

“啪、啪、啪、啪、啪!”大不了老师似乎越说越来气,在矮陆同学已然麻木肿痛的脸上,又飞快地扇了五下。

“老师,求你再别打我了!”矮陆同学彷佛已失去了知觉,只是机械地捂着脸,轻微地摇晃着脑袋,将这句话重复了至少五遍,只是一声比一声低,最后低得连自己也难以听见。

“嘿!你不是日能得很么?你那么能挨打,怎么求饶了?”

停顿了一阵,见矮陆同学不再吭声,大不了老师接着说:“嘿!这次我要让你彻底记住,上课不认真听讲,是对老师的不尊重,是对自己和家人的不负责任。不好好罚站,逃课半天多时间,更是错上加错,这是对老师的蔑视,是对学校规章制度的践踏。事后不认真反省,应付差事写检查,直接找校长告状,你们究竟安的什么心?你们究竟想干什么?别的学生都能遵守纪律,就你们个别人总是捣乱,不顾课堂纪律,不顾班集体名誉。不让你长长记性,你怎么会改正?这个检查,下来你给我重写,要深刻反省,深入检讨,听到了没有?”大不了老师像个演讲家似的训了一通话,最后将目光停留在矮陆同学脸上。

“啊--”

随着大不了老师的目光,同学们将目光一齐移聚在矮陆同学脸上,有几个女生立即不约而同惊异地发出了轻呼。

矮陆同学不知道,放下手后,同学们看见他的脸已明显地肿胀了起来,红得像一颗烂熟的柿子,嘴角有血流了出来,滴滴答答地落在了胸膛上,甚至有一两滴落到了地上。那几个女生的惊呼,既是缘于他变了型的脸,也是缘于他嘴角流出的血。

“嘿!大家看看,这就是例子。谁要是再违反课堂纪律,逃课,告状,这就是例子。”不知是看到了矮陆同学嘴角的血还是心里的气已经出了,大不了老师一直微笑着的脸,变得越发笑容可掬起来。他一点也不担心矮陆同学嘴角流出了血,这样的事以前发生过多次,他知道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似乎得到了极大满足,挺着胸,背着手,在讲台上走来走去,开始对学生们训话。

大不了老师究竟说了些什么,矮陆同学一概没有听进去,两脸颊的疼痛,让他两眼发酸,头发晕,喉头发胀,心跳加快。一股无法诉说的怒气在胸中激荡着,似乎要喷薄而出,但他的理智清楚明白地警告着他必须忍住。他只有紧咬牙关,全力压制着自己的怒火。直到大不了老师训到下课,他才听清了最后对他的命令是:再罚站半天,晚上回去重新写检查。

“不能就这么完了。”矮陆同学将手中的酒盅重重地墩在桌上,吐了一口烟,对瓦伊同学说。

“不这样算了,你还能翻了天?”瓦伊同学喝干了一盅酒,一边给矮陆同学和自己添酒,一边泄气地说。

“以前挨过打,不过打三五巴掌意思一下,可这次,竟然打了我整整十五个巴掌。”矮陆同学说着,将一只手伸出来,手心朝上,朝下,又朝上比划着说,“结结实实、毫不留情的十五个巴掌!狗日的!你看看我的脸,还肿着呢!”

瓦伊同学看了一眼矮陆同学的脸,摸了摸自己的脸,说:“给我就留情了?给我就少打了?还不照样是结结实实的十五个烧饼!哼!来,喝酒,喝酒!”

矮陆同学端起酒盅,和瓦伊同学碰了一下,停住说:“那,你就认了?”

“我想不认,可人家是老师,你还能对打不成?喝吧!”说完,瓦伊同学喝干了手中端着的酒。

“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你知道不知道?我在挨了十个耳光后,竟然不由自主地求饶了。同学们都知道,我矮陆就是打死也不求饶,可这次我居然求饶了,你说丢人不丢人?”矮陆同学双眼发红,直直地盯着瓦伊同学,问道。

“这有什么丢人的?在我感觉到大不了要打我的时候,我就求饶了。这不,虽然也是结结实实的十五下,至少嘴里没有流血,说明还是起了作用,打得还是比你轻那么一点点啊!算了,打已经打了,挨也已经挨了,都成了过去时,还提他干嘛?”说完,瓦伊同学拿起了烟,给自己和矮陆同学一人发了一根。

见瓦伊同学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矮陆同学显然有些泄气,他想了想,说:“咱们走着瞧!”

这是发生在矮陆同学挨打当天晚上的事。

就在矮陆同学挨了打之后,乙班的瓦伊同学得到了和矮陆同学一样的待遇:他被大不了老师打了十五个耳光、训斥之后,撵出了教室,和矮陆同学一起罚站,一直站到下午放学,大不了老师才饶了他们。两个人又累又饿,先跑到清溪河边喝饱了水,又顺便偷了几根谁家的黄瓜和水萝卜,决定到矮陆同学家去喝酒。五六里的路,两个人用了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先到矮陆同学住的高房里放下偷来的东西,再到家里去吃饭。矮陆同学的婆婆见孙子领来了同学,破例做了一顿白面和黑面两和的酸面,两人一人吃了三大碗,这才算吃饱。吃过饭之后,两人来到园子里的高房里,矮陆同学拿出以前偷藏的一盒奔马烟和一瓶陇南春酒,又从家里提来水,炖上了茶,这才就着黄瓜和水萝卜喝了起来。

在这天之后的第五天,矮陆同学和瓦伊同学又坐在了高房里喝酒,这次喝的是矮陆同学打来的八毛钱一斤的散酒。这种酒味道比别的酒淡,但后劲比别的酒大得多。没什么下酒菜,矮陆同学就从园子里拔了一把葱,两个人有一根没一根地就着酒吃。

矮陆同学知道瓦伊同学有话要说,但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只顾劝瓦伊同学喝酒。喝了十来八忠,瓦伊同学果然开了口,他长叹了一声,说:“唉!这狗日的大不了,看样子是成心和我过不去呀?”

“又咋的了?”矮陆同学明明知道,当天大不了老师在给乙班上代数时,瓦伊同学不知坏了哪根神经,竟然从教室后边偷偷地溜出去,又偷偷地从隔壁甲班的教室后门溜进去,一本正经地坐在后排原本空着的座位上听矮迟老师讲历史课。大不了老师发现之后,不但照例给了几个烧饼,又罚站了两节课。这事肯定让瓦伊同学窝火,但矮陆同学并不说破。

“你少给我装蒜。我现在完全理解你那天的心情了。你说,有什么好办法能出出这口气?”瓦伊同学看出了矮陆同学在装,一边低头喝着酒,一边说。

“呵!我能有什么好办法?你狗日的人小鬼大,这事八成还得靠你。是不是你已经有了什么好办法?你说出来,咱两个一起商量商量,看可行不可行。”矮陆同学忍不住笑出了声,喝了一盅酒,说道。

“明天--就是明天,你再买一斤酒,成不成?”瓦伊同学似乎作出了一项重大决定,问道。

“成。”矮陆同学出人意料地痛快答应了。

第二天晚上,依然是矮陆同学家的高房里,三个人围着一张小炕桌坐着。炕桌上摆着一碟黄萝卜丝,一碟水萝卜片,一碟洋芋丝,还有一叠兔子肉。黄萝卜和水萝卜都是从清溪河边的菜水地里偷来的,洋芋是矮陆同学家里的,兔子是矮陆同学给村里几个小屁孩下了死命令捉来孝敬的野兔。丝是瓦伊同学并不高明的刀功所切,片是矮陆同学胡乱所片,兔子肉是在水中加了半把盐所煮。多出的一个人,是和瓦伊同学同在乙班的小基同学。三个人每人面前放着一双筷子,一个酒盅,还有形状不一的三个茶杯,一包奔马烟。

小基同学很少得到同学们的邀请,这次得到矮陆同学和瓦伊同学的邀请,显得既兴奋不安,又局促无措。他不知道矮陆同学和瓦伊同学为什么要请他,也想不起问问原因,只是露出他固有的傻乎乎的表情,一会瞅瞅这个酒盅,一会又瞅瞅那个酒盅,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无声地笑着。

瓦伊同学偷偷地给矮陆同学使了个眼色,矮陆同学立即端起酒盅,说:“来来来,你们两个也把酒盅端起来,听我说几句话。”待瓦伊同学和小基同学端起了酒盅,接着说,“同学们都知道,小基同学是个老实本分的好同学,因此我和瓦伊同学商量,决定和小基同学交个朋友,喝一场酒。来来来,咱们干杯。”

“先等等。”瓦伊同学拦住将酒盅往嘴边送的小基同学,说,“小基,咱们这是交朋友,这场酒一喝,咱们三个就是好朋友,铁哥们了,你说是不是?”

小基同学见瓦伊同学盯着自己,知道是对他说话,便不断地点着头,说:“是,是,是。是好朋友,是铁哥们。”

“成了好朋友铁哥们,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是不是?”矮陆同学紧接着问道。

“是,是,是。”小基同学傻乎乎地笑着,不断地点着头。

“那就成。现在,我们干杯!”瓦伊同学说完,举起手中的酒盅,和小基同学碰了碰,又和矮陆同学碰了碰,并给矮陆同学使了个脸色。

“干杯!以后谁再欺负你,你就给我们两个说,我们两个给你出气。”矮陆同学说着,和小基同学碰了碰酒盅,三个人仰起脖子,喝干了各自的酒。

“小基,这是专门给你留的酒。昨晚我和矮陆喝酒,没有找见你,我们已经是好朋友,铁哥们,怎么能不给你留呢?这不,我们给你拿来了,你快喝了吧!”瓦伊同学拿着半瓶酒,伸到小基同学面前,似笑非笑地说。

小基同学没有接,转头看了看矮陆同学,矮陆同学立即笑着说:“是的,这是我们昨晚喝酒时专门给你留的,你喝了吧!都已经是铁哥们了,怎么能忘了你呢?”

“噢!”小基同学见矮陆同学说的和瓦伊同学一样,不再迟疑,接过了酒瓶,仰脖就喝了一大口。

“昨晚我们是干喝,你也就干喝吧!”瓦伊同学暗中给矮陆同学使了个脸色,对小基同学说。

“对,对!现在是中午,刚吃过饭,有没有下酒菜都一样。你干喝吧。”矮陆同学紧跟着说。

“那下午上课怎么办?”小基同学又喝了一大口,似乎被矮陆同学的话提醒,突然问道。

“课照常上啊!你酒量好,我们留的又不多,你喝完也不会有事,快喝吧!别想那么多,就是有什么事,有我们两呢,你放心。”瓦伊同学见矮陆同学差点帮了倒忙,乘小基同学不注意,冷不丁踢了他一脚,脸上却堆着笑,看着小基同学,说。

“是的,是的。”矮陆同学意识到自己差点失了口,再不敢多说话,只好在旁边附和。

正午炙热的太阳火辣辣地照着,在板桥沟背人的一处树荫下,矮陆同学和瓦伊同学脸上带着奇诡的笑,半躺在干水渠里,一边东一句西一句不着边际地说着话,一边不断地催促着旁边的小基同学喝酒。

小脑瓜反应迟钝话语不多的小基同学,很少和人一起玩耍,主要是基本所有认识他的同学,都嫌厌他脑子不灵光,认为缺根弦,因而不愿和他玩耍。从表面看,小基同学已经习惯了被同学们疏远,也习惯了一个人静静地躲在一边看别的同学玩耍。但从内心来说,小基同学十分渴望和同学们玩耍,哪怕是专门说几句话给他听,他也十分愿意,也十分高兴。矮陆同学和瓦伊同学对他的突然亲近,让他受宠若惊,他原本简单的大脑,什么也不想,只要是他们两说的,他都愿意听从。矮陆同学和瓦伊同学在旁边东拉西扯的时候,他一边听着,也附和着笑笑,一边高兴地喝着酒。

近半斤酒,在不知不觉之间,已被小基同学干得快见了底。矮陆同学和瓦伊同学见了,对视一眼,会心地笑了笑,矮陆同学说:“再有一口就喝完了,小基你赶快喝吧,喝完了直接上教室去吧,反正你就算趴在桌子上睡一会儿,老师也不管你。有瓦伊照看你,你什么也不要担心。”

小基傻笑了笑,点了点头,喝干了瓶中最后一口酒。

扔掉空酒瓶,矮陆同学和瓦伊同学将小基同学扶起来,小基同学满脸通红,傻傻的笑容越发灿烂,他想自己走,但走了几步,趔趄着差点摔倒,矮陆同学和瓦伊同学立即抢过去,一边一个搀着他,慢慢向学校走去。

还没到上课时间,乙班的教室里没有几个学生,有的几个,也趴在课桌上睡觉。对矮陆同学和瓦伊同学搀着小基同学的到来,大多数人并没有发觉,有一个似乎发觉了,但只回头看了一眼,就又趴着睡着了。

小基同学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就立刻趴了下去。等矮陆同学和瓦伊同学咬了一阵耳朵,回头看他时,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显然,这个平时不怎么喝酒的小可爱,这次喝得有点多了。

瓦伊同学回到自己的座位,矮陆同学坐到他对面的课桌上,小声地嘀咕了一阵,见进教室的学生越来越多,就站起身,怕了怕瓦伊同学的肩膀,小声说:“我回去了,有什么情况,下课了先别告诉我,放学了老地方再细说。”

瓦伊同学笑了笑,重重地点了下头,没有说话,抬起一只胳膊,向矮陆同学发出了一个“你放心去吧”的信号。

回到自己的教室,矮陆同学反常地没有大声说笑,他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面前放着即将上的地理课课本,随便翻开着。他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书,耳朵却支棱着,听着从隔壁一班教室里传来的每一声轻微的声音。

也就十来分钟的样子,上课铃敲响了,矮陆同学心里猛地紧了一下,直到上地理课的艾录老师走进教室,文体委员喊完“起立”和“坐下”,心还是狂跳不已。

听着艾录老师的口令,矮陆同学机械地翻了下书,艾录老师开始讲课。尽管他讲得结结巴巴,但声音绝对不低。然而讲的什么,矮陆同学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清晰听见隔壁教室传来“起立”、“坐下”的口令声,心似乎要跳出了胸膛,呼吸变得粗重,口里发干发苦。

“矮陆,矮陆,你怎么了?”正在矮陆同学极度紧张的时候,艾录老师似乎看出了什么,冷不丁大声地问。

对艾录老师,矮陆同学一点也不惧怕。在所有的老师当中,矮陆同学和艾录老师的关系最好,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就像是哥儿们,无话不说,就算玩笑开得过分一点,双方都不生气。这一方面是艾录老师十分欣赏喜欢历史地理的矮陆同学的地理学识,认为是自己的得意门声,经常引以为豪。有时候不但让矮陆同学帮忙批阅初中年级的地理试卷,而且直接让矮陆同学给出小学年级的地理测试卷。另一方面矮陆同学十分欣赏艾录老师对学生的宽容,尤其是对自己的宽容和理解。两个人独处的时候,老师没有老师的样,学生没有学生的样,十分融洽。因而在艾录老师的课上,矮陆同学经常踊跃发言,借机对艾录老师没有讲到的知识进行宣讲,很少像在别的老师的课堂上一样故意捣乱。

目光基本不离矮陆同学的艾录老师,发现矮陆同学一副心神不定、魂不附体的反常模样,自然要关切地问个究竟。这让矮陆同学立即惊醒,他连站都不站起来,装作和往常一样似的,大声说:“没怎么!我只是想到了一个古怪问题。”

“古怪问题,什么问题?你说说看。”矮陆同学的话显然勾起了艾录老师的好奇心,也勾起全班同学的好奇心。

“是这么回事。”矮陆同学出奇地恢复了平静,像往常一样开始侃侃而谈,“我刚才在想,哥伦布当年发现的那块新大陆上,那个叫阿根廷的国家起名怎么不叫阿根延呢?如果起名叫阿根延,老师给我们讲的时候,就不会看错了。”

话音刚落,同学们“哄”地笑了起来。

“你这个浑水。”艾录老师知道矮陆同学在取笑他把阿根廷误看成阿根延的事,轻轻地骂了一句,自己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于是,矮木地学校初一甲班的教室里,地理课像往常一样在不断的欢笑声中继续进行。

板桥沟背人的树荫下,矮陆同学、瓦伊同学和小基同学并排躺在干水渠里。矮陆同学脸上带着一种极度满足的表情,手里玩着一节草,漫无目的地看着远处。瓦伊同学刚呱唧呱唧说了一大堆话,正不断地舔着嘴角,有些讨好和表功似的看着矮陆同学。小基同学低垂着头,两脸颊有明显的红肿,左边的耳朵里塞着一团烂棉花,烂棉花上明显带着血迹。

“哈,哈哈!瓦伊,真有你的。当然,表现最好的还是小基。小基,你说是不是?”矮陆同学夸完了瓦伊同学,捅了捅旁边的小基同学,问道。

“啊?什么?”小基同学不知是没有认真听矮陆同学的问话还是不明白他的意思,抬起头,满脸疑惑地问。

“矮陆是说,你今天被大不了老师打了,你的表现很好。”瓦伊同学急忙给矮陆同学使了眼色,抢着说。

“噢!打了就打了,我不疼。”小基同学摸了摸自己的脸,说。

“我们说过,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这事不能就这样算了。”矮陆同学说着,站起身,一边拉小基同学,一边说,“学生们现在都回家了。今晚上咱们到我家喝酒去。但你得先走,顺着往你舅舅家爱克斯村的路一直走,到了我们庄子扑鸽岘口的分路口,你就在地里边等我们。记住,那里不是有一块谷子地吗?你就在谷子地里等。如果路上碰见有人问你到哪儿去,你就说到爱克斯村你舅舅家去。记住了没有?”

“噢!我就在谷子地里等你们。”显然,矮陆同学已经完全得到了小基同学的信任。

打发走小基同学,瓦伊同学高兴地说:“今天晚上,再下下功夫,大事就基本成功了。狗日的大不了,让你再打我们,哼!”

“你这浑水先别高兴得太早,能不能成功,还要看小基舅舅的。”说着,矮陆同学手一挥,继续说道,“走,看能不能搞些菜水。”说完,领着瓦伊同学跨过咸沟,一先一后消失在茂密的包谷地里。

太阳刚下山的时候,矮陆同学和瓦伊同学背着比平时鼓得多的书包,爬坡过沟,绕了很远的路,终于来到了扑鸽岘口。在谷子地里等得火急火燎的小基同学,早已忍耐不住跑到路中央,蹲在一窝蚂蚁窝跟前,拿着一节草在逗蚂蚁玩。矮陆同学和瓦伊同学悄悄地来到他身后,站着看了好一阵子,他一点也没有发觉。

“这个瓜子。”矮陆同学小声咕哝了一句,提高声音对小基同学说:“小基,你怎么跑到路上来了?”

小基同学抬起头,见是矮陆同学和瓦伊同学,立即站起身,带着哭音委屈地说:“你们怎么才来?我都等不及了。”

“我们搞了些菜水,太早人多,所以等了一阵子。快走吧,不然让人看见,又要告老师了。”瓦伊同学说着,拉了小基同学的胳膊,一头钻进了路边的谷子地里。矮陆同学立即跟了上去。

十几分钟之后,三个人影从距离矮陆同学庄里不远的一块包谷地里蹿出来,三步两步就蹿进了村头矮陆同学家的园子,上了高房。

这时天已经有些黑了。矮陆同学安顿好瓦伊同学和小基同学,一个人到家里晃了一圈,发现锅里坐着婆婆给他留的杂面疙瘩饭,便三口两口吃完,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干净的空墨水瓶,倒满了清油拧紧盖子装回去。又包了一撮盐,拿了灶板上和脸盆一样大的小铁锅,刚要走,婆婆已从厅房闻声赶过来,问:“你这娃娃,今天咋又回来晚了?你爷刚才还念叨着呢。给,把壶灌满给你爷端去,明早喝茶。”

“今天我值日打扫教室,又打了会篮球么。”矮陆同学只好先放下铁锅,一边说,一边灌满了水壶,飞快地端到厅房,放在爷爷喝茶的火盆上,不等躺在炕上歇着的爷爷问话,就三步两步跑回了厨房。

身后飘来爷爷疼爱而无奈的声音:“这龟子。你一天忙的个啥呀我的娃?”

“你又拿锅干啥呀?”婆婆见他风风势势地拿了铁锅就走,在后边追着问道。

“同学给我给了些小豌豆角,我煮了去吃。你别管!”矮陆同学说着,又回身拿了灶板上的旧锅铲,飞一般跑出了门。婆婆在后边唠叨着什么,从里边闭上了大门。

矮陆同学的高房,可以说是个杂货铺,一铺占着北西南三面墙的通间土炕,散发着浓烈的烟熏味。炕上铺着和炕一样大的厚褥子,已脏得看不出颜色,胡乱堆着的一团破被子,同样脏得看不出颜色。靠南边挨墙放着一口长木箱,像一件很有些历史的古董,箱子里边不知装着什么,箱子上边,乱七八糟放着几件衣服,一双球鞋,几只袜子,一个不知装着什么的纸箱,一摞一摞的连环画和《故事会》之类的书和作业本,还有几个空酒瓶等等杂物,占得满满当当。北边挨墙放着一个小炕桌,上边散乱地放着几双筷子,几只没有洗的碗,一个放着几个酒盅的碟子,一个熬茶的蛐蛐罐,几个大小不一的茶盅。就连连着炕的三面墙上的小窗户台上,也放着煤油灯,刀子剪子钉子绳子铁丝线团之类的东西。三面墙上钉满了钉子,有的挂着帽子,有的挂着衣服,还挂着一把二胡,一竿笛子,一面小羊皮鼓,更多的钉子被绳子横七竖八地连起来,绳子上挂着几十个皮影戏人物子。一步来宽的地上,正中放着一个煤炉子,炉子上放着一把熏得漆黑的水壶。烟筒从和门一个方向的东面窗户中伸出去,拐角的地方挂着一个碗,碗口上横放着用铁丝固定着的四个捻子。矮陆同学点燃了捻子,这才照亮了地上堆着的一堆煤,一堆木柴,一个小方凳子,还有胡乱放着的火钳火钩火铲,以及装满水的一个水桶,数不清的烟头和瓜子皮。

这样的高房,不但是矮陆同学庄里小孩们最爱来的地方,也是矮陆同学的同学们十分向往的地方。因而一进入高房,瓦伊同学和小基同学就迫不及待地脱了鞋,坐到炕上玩皮影戏人物子。矮陆同学忙着生炉子炒菜的时候,瓦伊同学和小基同学就趴在炕上,一人拿着一截黄瓜,咯吱咯吱地吃着,饶有兴致地看着矮陆同学忙乎。

忙活了一阵之后,矮陆同学炒的菜终于要出锅了(说是炒菜,其实不过是将所有的菜切成块、片或丝,待油烧热了先后放进去,然后撒些盐倒些水煮熟),瓦伊同学立即麻利地收拾好炕桌,让小基同学摆好筷子和酒盅,自己跳下炕,忙着去烧水熬茶。矮陆同学洗了碗,盛好菜端到炕桌上,摆好了,又从箱子里摸出半瓶酒,一包烟,给每个酒盅满了酒,一人发了一烟,跳上炕坐稳,这才说:“来,先干一杯。吃喝完了,我们好写信。”

“矮陆,矮陆!你别打了,有天大的好消息等着你。赶快跟我走!”

打篮球的矮陆同学,正站在边界线上准备发球,腰里突然被人捣了一拳,回头一看,瓦伊同学兴奋而又诡异的脸,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花朵混在看球的人墙中,正看着他,好像要立即盛开。

“有啥狗屁消息,让你这么兴奋?等一下,我打完球再说。”矮陆同学说着,回过头,目光在球场上搜寻接球的目标。

“你等等。”瓦伊同学见矮陆同学并没有想象中的兴奋,急忙在他腰里又捣了一拳,说,“你再别打了,我不哄你,真的是天大的好消息。”

矮陆同学又回头看了瓦伊同学一眼,见他不像是开玩笑,心想这个油滑机灵的活宝或许真有什么重要的事,便轻声说:“你稍微等一下,待会我让裁判换人。”说完,掷出了手中的篮球。

上场不久,矮陆同学找到了一个抢球的机会,跳起来落地时装作没有站稳倒在地上,急忙向裁判示意自己崴了脚,需要换人。

换了人,矮陆同学一瘸一拐地走出球场,钻出看球的人墙,拉了迎上来的瓦伊同学,避开人,一边擦着汗,一边低声问:“有什么好消息?还天大的,把你能惹得猴急猴急的?”

“真的是天大的好消息!”瓦伊同学拉住矮陆同学胳膊,有些着急地说,“刚才学校来了一辆吉普车,我跑去看,看见车上下来两个人,直接去找校长了。我听见校长对老一些的那个人说:欢迎矮扶区长光临。矮扶区长对校长介绍说,那个年轻些的是县教育局的小赛干事。校长和他们都握了手,那个小赛干事脸吊得比驴脸还长,矮扶区长脸板得更厉害,像谁欠了他几百元似的,估计小赛干事的官比矮扶区长还大。校长让他们到办公室喝口水顺顺气,小赛干事什么话也没说,也不到办公室去,矮扶区长也不到办公室去,对校长说:组织你们学校的班子开会。校长还想让他们先到办公室休息一下,矮扶区长却硬要校长立即召集人。看那架势,我估计啊,这两个人来我们学校,和我们写信的事有关。不然,怎么都那么严肃呢?”

听完瓦伊同学眉飞色舞的叙述,矮陆同学的眉毛拧在了一起,沉思着说:“在没有完全弄清事情的真相之前,我看你还是不要过分地乐观。是不是高兴得有点早了?”

“不会,我估计不会,”听罢矮陆同学的话,瓦伊同学的信心似乎有点动摇,“如果是别的事,用不着那么严肃啊。”

矮陆同学盯着瓦伊同学的眼睛,质问似的说:“那要是要收拾写信的小基同学,并准备追查是谁写的匿名信呢?”

“那、那不会吧?小基同学的舅舅不是在县教育局当副局长吗?这是小基同学亲口证实了的,你也清楚的,怎么会?”瓦伊同学对自己的自信心,显然也有些怀疑。

“那除过小基同学,只是追查匿名信呢?”

“如果光是这事,你就大可不必担心了。信上所有的字,我们都是一个一个对着字典上的字描的,就想追查也追查不出是谁写的字来。”

“那小基同学会不会出卖?”

“小基同学?不会。别看他傻乎乎的,其实他心里和我们一样明白,不要说他其实是个很仗义的人,就冲着我们俩,他也不敢。”

“刚才说的话你可都是听来的?”

“这你放心。我是谁呀?我听得一清二楚,千真万确,绝不骗你。咱们赶快到会议室窗子外边偷听去。他们为的啥事,一听不就清楚了?”瓦伊同学说完,拉着矮陆同学向教师会议室跑去。

教师会议室并不隔音,里边人的讲话,在窗子外边听得一清二楚。

瓦伊同学的猜测果然没错。

一个清脆略带些外地方言的声音说:老基副局长收到他外甥小基的信和匿名举报信,非常震怒,非常重视,由于工作太忙无法亲自来过问,特意派我小赛作为全权代表,来处理他的外甥也就是小基同学被你们矮木地学校老师打伤的事。老基副局长指示我做三件事。一是立即把小基接到县上去念书,顺便检查一下伤情--等会校长你安排给开个转学证明。二是代表老基副局长去看望他的姐姐,也就是小基同学的母亲,给她说明这件事并做她的思想工作。三是责成你们学区--矮扶区长,老基副局长要求由你亲自负责--全面调查矮木地学校老师打伤学生事件,限一个星期之内把调查结果和对打伤学生的老师的处理意见,上报县教育局。

一个略带沧桑嘶哑的声音说:在整个学区各方面都比较先进的矮木地学校发生老师打伤学生事件,这让我很意外,很震惊。作为学区区长,我很惭愧,对不起组织上和县教育局领导对我的信任和期望,更对不起老基副局长对我一贯的关怀。刚才小赛干事传达了县上领导的指示,我完全拥护,完全同意。老杰校长,事情发生在你们学校,你要负领导责任。我的意见一是立即停止打人老师的一切教务工作,认真检讨,深刻反省,至少要写一份检查吧?!二是你们学校要深入调查这件事,不得隐瞒,不得包庇,更不得弄虚作假,把整个事件如实整理成材料,连同对打人老师的处理意见一起尽快上报学区;三是你们学校要以这次打人事件为契机,在全校教师中开展为期一月的师德教育活动。对学生严格要求没错,但要讲究方式方法,不能简单粗暴地用体罚甚至武力解决问题。我希望有个开展师德教育活动情况的计划,最后有个总结。

校长用严肃而有些惶恐的声音说:我们学校发生这样的事,我很伤心,也很惶恐。我们坚决遵照小赛干事传达的老基副局长和矮扶区长的指示办……

对校长的讲话,矮陆同学和瓦伊同学已经没有兴趣再听。

离开教师会议室窗口,矮陆同学和瓦伊同学来到停在校园花坛不远处的吉普车前,见不远处有许多同学也在看,这两个全校有名的人来疯,便显摆似的背了双手,迈着戏台上书生般的方步,饶有兴致地转着看了几圈,末了矮陆同学突然飞起一脚,在吉普车的轱辘上“嘭”地踢了一下,抑制不住兴奋地说:“狗日的这车,可真是个好车!”

“是啊,真是好车!但酒更好。”瓦伊同学凑兴地说完,和矮陆同学相视一笑,然后仰头哈哈大笑着向教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