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趁着一个到北京出差的机会拜访了李一氓的女儿李丹。
这件事两年前就有想法,而且联系过,只是因为其他原因没有成行,这次去又找了一个更好的理由:李一氓到黄山距今整整一个甲子六十年。
虽然通过几次电话,也基本了解李丹的一些情况,但在北京西客站附近一处住宅区里见到李丹的时候,还是有些意外。这个住房原来是一位知名老革命家夫人住的,后来重新分配给李一氓家住。房子设施与现在很多家庭一样,极其普通。见到李丹,仔细端详,与老年时代照片上的李一氓还是非常像的。
我给李丹带来了两本书,一本是《黄山志》,另一本是刚刚再版的《黄山图经》。我们的话题由此打开。
《黄山志》记载,1957年夏天,李一氓带着他的两个女儿李丹、李众兴第一次来到黄山。其实,据查证,早在抗战期间,李一氓在新四军的时候,由于从泾县云岭军部到黄山并不远,且军长叶挺时时到黄山拍摄风光,还陪同周恩来到过黄山。受其影响,1939年左右李一氓与邓子恢一起到了黄山,住在温泉附近黄山人称为“十六间”的上海中国旅行社。此处位于现在的揽胜桥头黄山宾馆隔壁位置,为当时黄山的主要接待场所。当然,上海中国旅行社的房子早就拆除了。在此,他们住了两个晚上,白天还到汤池泡了澡。由于其他原因,这次没有来得及爬山,留下了一个多年来一直让他难以释怀的心结。
1957年再到黄山时,他处于人生的低谷时期。作为一个参加过北伐战争,在南昌起义中担任参谋团秘书长、在新四军担任秘书长的他,在党内、在军队资历都是非常老的。但1955年爆发“高饶事件”和“潘扬事件”后,随着案件的深入调查和挖掘,李一氓也牵连进去了。潘汉年与李一氓是多年的好朋友,关系非常密切,潘汉年成为“反革命”不可避免地影响到李一氓。此时的他就连没有实权的世界和平理事会常务理事、书记也被免去。李一氓赋闲在家,沉浸于文化古籍的研究,有更多时间看书写字。也就在此时,十八年前的心愿萌发,经个人申请,组织同意,他如愿到黄山休养。
谈到六十年前到黄山的一些具体情况,李丹也说不出很多。据新四军历史研究人员郭家宁介绍,李一氓一行乘坐吉普车从汤口进山时,遇到一群人堵在路上,在几经劝说未离开的情况下,警卫人员曾向天开枪示警。李丹对此事毫无印象,不是李丹记忆力不好,主要是当年的李丹年纪比较小,心思没用在这上面,而且一直到后来,他们在家聊天的时候也很少。李丹学的是理工科,退休前是北京市邮政局党委书记,性格上快人快语。她承认,父亲是学文的,与自己工作领域不同,“没有共同语言”。李丹对李一氓的了解和研究,甚至不如妹妹李众兴。可惜李众兴已于前些年去世了。
上世纪50年代的黄山,行政中心和接待中心在现在的温泉区域,到了温泉地区就是到了黄山。从1953年开始,逐步有一些党和国家领导人、文化名人来黄山游览、休养,黄山的基础设施也逐步完善。但是,1956年夏天的一场洪水使黄山遭受巨大损失,其中温泉区域冲毁了连接汤泉溪两岸的小补桥、溪滨公园中的祥符寺,黄山管理机构办公地点居士林也成为危房。灾后,黄山管理部门迅速开展恢复重建。
祥符寺建于上世纪30年代黄山大开发时期。其实,历史上的祥符寺是一座寺庙,不是亭子形状的建筑。重建以后的亭子为竹材结构,与原亭相比简单很多。面对刚建好不久的亭子,李一氓觉得不宜再用“祥符寺”名称,便借用李白“仙人炼玉处,羽化留遗踪”诗句,题写了“炼玉”两字,不知为什么没有写“亭”字。黄山管理部门将两字制作成匾额,挂在亭上。可惜现在我们看到的亭子上“炼玉亭”匾额已不是李一氓题写,而是1978年李可染所题。
居士林拆除后在原地基上建成新的办公楼。李一氓来时,恰好新楼建成。黄山管理部门请李一氓为该楼题写匾额。李一氓考虑,黄山自古云成海,黄山又叫“黄海”,温泉地区是上山主要门口,便题写“海门精舍”四字。1986年黄山管理机构下迁后,这个建筑的功能调整为黄山对外艺术中心,“海门精舍”也随着改为“艺海楼”。
“人言始信峰,到峰方始信”。始信峰范围虽然很小,除了绝佳的风景之外,古迹却也很多。明末抗清烈士江天一曾在此长期独坐,其后代江丽田隐居黄山,经常在此抚琴,抒发情怀,因而这里有一处古迹称为“琴台”。李一氓带着两个女儿在始信峰寻找当年江天一“寒江子独坐”题刻,可惜没有找到。回北京后,他补写了五字题刻,并附短文一篇,简要介绍江天一悲壮事迹,寄给黄山。黄山管理部门刻碑嵌于始信峰顶石壁,落款“一九五七年夏李一氓记。”
李一氓对历史文化有着极为浓厚的兴趣,对黄山的历史文化更是情有独钟。
在黄山期间,他细阅黄山的所藏典籍,有些还要到现场考证。这样,他待在黄山的时间就稍有拉长,吃住行费用也有所增加。按照当时休养规定,超出报销范围的部分需要自己掏钱。为此,手头拮据的他只有向黄山管理部门打借条借款。回北京后,他十分留心购买收集黄山的古籍资料,并陆续邮寄给黄山管理部门,如《黄海》《黄山指南》《梅清黄山图册》《梅瞿山黄山胜迹图》《黄宾虹黄山山水》等,所购书籍费用远远超出借款。现在来看,这些珍贵书籍已经很难见着,这种思想境界更是无从寻觅。
黄山最早的一本志书《黄山图经》成书于宋朝,因原版遗失,现存的两个版本为后人编辑,差异较大。李一氓购买这两种版本书籍后,仔细对比阅读、点校,得出其中一本“高明很多”的结论,并将自己点校的那本寄给黄山收藏。2016年,黄山管理部门以李一氓点校本为主,再版《黄山图经》。这次将刚刚出版的书送给李丹时,一并详细介绍了再版的原因和过程。再版的《黄山图经》是李一氓对黄山历史文化研究作出重要贡献的一个见证。
李一氓在收集整理黄山古籍资料的同时,将黄山的历史与其他名山的历史作了比较。他认为黄山是“有最好的自然风景的山”,“山的高度适中,范围广阔,山峰多,风云变幻大”,“即或我早年有幸游了五岳,我还是要说不如黄山”。李一氓多方求证后认为,明清之交那些江南反清志士都把黄山作为联络点,顺治年间“慈光寺举行过追悼崇祯的道场”。这既为黄山作了宣传,也为黄山增添了一份神秘色彩。
上世纪80年代初,李一氓专门编校出版了《明清人游黄山记钞》。为了编辑这本书,他花费了很长时间的心血。他遍读各种黄山志书,从六种志书中筛选黄山游记十七篇,逐一加以注解。李一氓严谨的治学态度,在此得以充分体现。
1988年,建国后《黄山志》首次出版时,黄山管理部门将初稿送李一氓审阅,请他提意见。这时的他已进入晚年,身体大不如从前,但还是应邀题写了书名。
依然是夏天。我从李丹家出来前,再三邀请她重游黄山,找回当年的点点滴滴。她一边应允着,一边让我带上两本书回黄山,一本《李一氓纪念文集》,一本《李一氓回忆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