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商场征战中,
郑永刚以“跨界王”著称。
作者:陈佳莉 隋坤
“杉杉牌西服,不要太潇洒。”
上世纪90年代这句让人“上头”的广告词言犹在耳,如今品牌创始人突然远去。
杉杉控股11日发布讣告,杉杉企业创始人、杉杉控股董事局主席郑永刚因突发心脏疾病救治无效,于2月10日去世,享年65岁。
郑永刚祖籍浙江宁波,去世前曾任上海市宁波商会会长。
上海市宁波商会副秘书长肖古玥对《环球人物》记者表示:“郑会长为人自信豪爽,气场强大,非常有人格魅力。他在浙商圈内是先行者,也是老大哥。”
据肖古玥说,很多业内人将郑永刚比喻为“巴顿先生”,“他敢为天下先、敢争天下强,性格人如其名”,可以说是中国第一代企业家群体的缩影。
几十年商场征战中,郑永刚又以“跨界王”著称。
从创业之初争做中国“西服大王”,到巅峰时期果断转型新能源,再到花甲之年收购LG化学偏光片业务,他一生把“转型”刻进了骨子里。
上世纪80年代,杉杉公司初创时,大院门口的三棵杉树让郑永刚有了灵感,“杉杉”二字由此而来。
如今“栽树之人”远去,身后留下的是规模百亿的“杉杉帝国”和创新果敢的基因。
创立杉杉
1989年5月,31岁的郑永刚成了宁波甬港服装厂的厂长。
这是个烂摊子,资不抵债、行业倒数、厂长的位置像走马灯一样三年换了三任。到任时,郑永刚看到厂区里的工人大多不务正业,男人打牌、女人织毛衣,看报、喝茶、早退者众多。
在那里,人均“生活家”,就是没人搞生产。
其实,组织上决定把郑永刚调到这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1985年,郑永刚从当地外贸部门调任鄞县棉纺厂当厂长,那里也曾是个烂摊子,但他让那里“起死回生”,还连续三年被当地评为先进生产者。
正因有这段经历,郑永刚在领导眼中成了一个合格的“救火队长”。
到任甬港服装厂后,郑永刚没有大搞纪律,而是专注于经营产业。他发现,厂里效益已经差到一年只能开工八九个月,所有人都成了推销员,厂区外服装摊上随风摇摆的西装,曾是宁波街头的独特景象。
但是这依然没有改变产品销量差的情况。在那个“产量就是销量”的黄金年代,甬港服装厂显得尤为惹眼。
郑永刚明白问题出在哪:“当时中国做西装技术不足,面料是用浆糊粘起来的,裁缝师傅把西装裁出来,像盔甲一样。”产品不被接受,工厂没钱赚,形成恶性循环,最后工人的工资都发不出来。
郑永刚决心变革,第一步是去银行贷款。他在某行长面前点头哈腰地递烟,对方不但不接,还说:“给你贷款,就像在老江桥上往水里丢石头,丢下去就没了。”
此路不通,郑永刚只能另寻他法。彼时上海第二毛纺织厂有一批优质的面料,正愁销路。郑永刚知道这个消息后马上联系了对方,并说服对方把这批面料借给了自己。
解决原料问题后,他又从妻子那拿了3000元钱买煤,解决生产设备的能源问题。
最后,他邀请上海新世界时装公司经理来到厂里,向他展示了“热火朝天的生产场景”。过了几天,郑永刚以那批优质面料为抵押物,向上海新世界时装公司借来了3万元资金。
此时,郑永刚心中已有了一片蓝图。他想用这些优质面料革新西装质量,并且售卖时要突出面料的优势。他为厂里生产的服装定下了品牌名,叫“杉杉西服”。
后来,他将那3万元全部用来在中央电视台打广告,“杉杉西服,不要太潇洒”的广告语很快火遍大江南北。
“过去因为从没有服装企业在中央台打过广告,所以一炮而红。”多年后他回忆道:“生产出的西装没有在浙江卖,全拉到了上海,我们要占有市场至高点。”
在上海,郑永刚命人在商场门口放了几台洗衣机,把西装丢进去洗,现场烘干,西装依然笔挺。过硬的产品质量和广告效应让杉杉西服迅速在上海打开市场,随后在全国也打开了市场。巅峰时,杉杉西服全国市场占有率超过了37.3%。
2018年,郑永刚在媒体面前回忆了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说到底,做服装,我干的就是一件事——将原来的生产型工厂改变成经营型的企业,用一定的经营理念去做企业。同一个市场,别人做生产,我做经营;别人做代工制造,我创建品牌。维度不一样,结果自然不一样。”
巅峰时转型
1997年,甬港服装厂已经改制成了宁波杉杉股份有限公司,并于此前一年成功上市,成了中国服装第一股。
站在世纪之交的郑永刚感知到了市场上的暗流涌动:“随着中国市场的开放,国际奢侈品牌纷纷进来,我深刻地认识到,杉杉西服品质做得好并不意味着企业能做大。”
世纪之交时,杉杉服装正值巅峰,但郑永刚决意转型。“1997年,我预感到中国服装产业到顶了,我要找到下一个具有爆发性增长空间的产业。”
转型的事,郑永刚整整思考了两年,并将主阵地从宁波搬到了上海。有人建议他搞房地产,他觉得“求人的事不会干”,所以放弃。“从20多岁起,我就要求自己赚的每一分钱都是要有尊严的,如果做房地产,哪有那么多尊严。”他说。
1999年前后,一次偶然的机会,郑永刚接触到了一种能源技术——锂电池负极材料生产。
这成了郑永刚带领杉杉转型的方向。“身边人都说我疯了,但企业家本来就不是正常人,企业家看的是未来。”
当时,鞍山热能研究所承担了一项国家863课题,是关于锂电池负极材料的研究,离产业化还有一定距离。郑永刚不是科学家,也不懂技术,但他觉得“这将是未来世界的好东西”。
1999年5月,杉杉集团与鞍山热能研究院正式签署合作协议。
郑永刚把研究所里的主要科技人员接到上海浦东,专门征了97亩地,投资3亿元,进行实验和产业化。
为了激励科研人员,郑永刚给他们在上海浦东买房子,给他们的老婆孩子找工作找学校,帮助他们排除了生活中的一切困难。
2000年前后,锂电池负极材料的生产技术主要由日韩把控,市场价72万元人民币每吨。当杉杉集团成功生产出第一批产品后,负极材料的市场价被拉低到了37万元每吨。
数年后,随着杉杉产能的加大、成本的进一步降低,市场里原有的玩家日本大阪煤气公司最终吃不住劲,被迫关停相关生产线。
但是,杉杉长时间没有盈利,反而持续亏损,因为锂电池因市场应用正处于爆发前夜。曾有人劝他卖掉相关技术,但被他拒绝:“杉杉是中国第一个从课题到产业化、规模化、市场化的锂电材料企业,一定要守住这个产业,只要活着,就能等到爆发的时刻。”
后来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随着智能手机、新能源汽车的普及,锂电池市场迎来了大爆发,杉杉的转型彻底宣告成功。
“浙江名企众多,但杉杉集团脱颖而出具有一定代表性。它最大的特点就是转型成功,以锂电为突破口,摆脱了过去传统产业的束缚。”浙江大学国际联合商学院数字经济与金融创新研究中心联席主任、研究员盘和林对《环球人物》记者说:“很多尝试跨界的企业都在半途折戟沉沙,杉杉集团的优势是踩对了行业,选择了一个风口赛道,且这个风口赛道具备很强的发展后劲,且转型起步较早。”
2013年,杉杉旗下锂电材料业务收入全面超过服装业务。不过,此时的郑永刚早已辞去了杉杉股份董事长的职务。但他并未退休,而是研究着杉杉的下一次转型。
2020年,郑永刚再次出山,主导了对LG化学偏光片业务的并购。
生前,郑永刚曾不止一次感慨过自己对转型的坚持:“这么多年,我搞过金融,干过实业,但很多和我同一时期的企业家,基本都被淘汰了,淘汰的原因很简单,源于任何产业都有周期性。”
如今,杉杉的偏光片业务的营收又超过了锂电材料业务。财报显示,其2022年上半年偏光片业务实现主营业务收入57.27亿元,占当期营业收入比从去年同期的47%提升至53%。
这次转型,可能是郑永刚留给杉杉最宝贵的遗产。
“杉系公子”走向台前
民企接班人问题,总是市场瞩目的焦点。郑永刚去世后,这更成为杉杉的当务之急。
对此,郑永刚其实早有布局。
在2018年接受媒体采访时,郑永刚特别提到儿子,说正在培养儿子接班。儿子从小在上海长大,现在公司任总裁,就是学习接班。
他曾在员工大会上公开讲,公司肯定是要儿子接班的。“我很传统,就是个农民,我的理念是:儿子生在我家,就该由他继承。”
公开资料显示,出生于1991年的郑驹,从高中起出国留学,学成归国后进入集团,主要负责投资、旅游方向的业务。
·郑驹。
作为“企二代”,郑驹近些年正逐步走向台前。
2015年12月,上海君康金融广场奠基仪式、湖南杉杉新办公大楼罗成庆典上,郑驹均以杉杉控股总裁的身份出席。
据媒体报道,私下里,这位“杉系公子”才华横溢。他在2016年1月的杉杉新春晚会上,挑战《新贵妃醉酒》一人双声,引起现场尖叫不断。2017年的晚会上,他又精彩演唱《超越梦想》。
2018年开始,郑驹接棒的意味更为明显。
当年,杉杉下属服装企业杉杉品牌公司在港交所上市时,已经不见郑永刚身影,出现在现场敲钟的便是郑驹。
2018年2月,郑驹正式出任杉杉控股的法定代表人及董事长。2019年9月,郑驹出任杉杉集团有限公司董事、副总经理(副总裁),后于2020年1月升任杉杉集团总经理(总裁)。
进入2022年,郑驹俨然承担起了“当家人”的角色。
当年8月,作为新沪商青峰会会长的他在活动中表示,2022年是比较困难的一年,“我们经历着危机的考验,寻找着破局的未来”。他强调,不要盲目扩大版图,要审慎前行。
对于儿子的表现,郑永刚在公开场合不吝赞美。
他说,儿子现在不过30岁左右,却已十足“老道”。“你若见到他,就能看到,他不是有钱人家出生的模样。成长中,儿子养成了艰苦朴素的价值观,许多浙商说郑驹让他们羡慕,因为的确很难做到这样能吃苦。”
郑永刚一生戎马,带领企业因时而变,不断转型创新,为的就是不被时代抛弃。
他曾说:“做企业要做‘久’,能经受时间考验。如果我郑永刚的生命周期结束了,但杉杉企业还在,就是成功。”
如今,这棵杉树能否继续“常青”,问题交到了郑驹手里。
栏目主编:秦红 文字编辑:宋慧 题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