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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年间,丰湖之畔。

清晨,茂密肥美的芦苇丛中,摇出了一艘小船。船头坐着一个六七十岁的老翁,白发童颜,精神矍铄,肩披绿蓑衣,手持长钓竿,正寻觅一理想之处投饵下钓。船尾一双童男童女,约摸十三四岁,长的眉目清秀,楚楚动人,吱吱呀呀地划动双桨,嘴里还哼着动听的小调。


蓦然,湖岸上传来一阵幼儿凄厉的哭叫声。老翁猛一抬头,岸边大树下一男一女正要自缢,大声呼道:“不好,有人要寻短见!”急命童男童女游水上岸,将二人解救下来,仰卧于地上。

不多久,青年夫妇就被救醒,又哀哀哭道:“我们自己不想活了,你们何必前来相救?”

老渔翁关切地问:“到底是什么事,令二位要寻短见?”

青年夫妇唏嘘着,哭诉了自己的冤苦。

这对夫妇,男的叫欣郎,女的叫惠娘。欣郎父亲吕道南是村中首富,广有家财;惠娘父亲王十一则清苦贫寒,缺吃少穿。两人父辈自幼交好,几十年来情投意合,亲如手足。吕道南仗义疏财,时常周济王家。

乾隆十二年,吕道南刚满五十岁,妻子不幸逝世。王十一备办了祭品,到邻县的吕家来吊唁。吕家的独生子欣郎年约十八九岁,眉清目秀,一副敦厚纯朴之容,虽说现丧期间披麻戴孝,泪落如雨,神情举止之间倒也时时流溢出超凡脱欲之气。

王十一便劝慰吕道南说:“人死不能复生,吕兄不要过分悲伤。令郎现已长大成人,若不嫌弃,小女惠娘愿意许配给令郎为妻。不知吕兄意下如何?”

吕道南早已听说惠娘才貌出众,而且做活飞针走线、打理家务样样皆能。他正发愁妻子死后,缺了个内当家的,一听此言,不禁化悲为喜,连连称谢。丧事结束后,请媒、纳聘、诸事完备,只待欣郎三年守丧期满,就要选择吉日良辰,举办婚礼了。

谁知天有不测之风云。第二年春上,吕道南也得了重病,求医服药,均不见效。这天晚上,他忽然挣扎着爬起来,乘一顶便轿,命仆人抬上两个箱子,点上灯笼,径直到王十一家中。

王十一连忙将他搀扶进屋里,寒暄一番后,吕道南支退从人,流着泪对王十一道:“我与你虽属异性,情胜骨肉,前不久又约为姻亲,我的儿子也就是你的儿子。我剩下的日子不多了,欣郎刚满二十岁,平日里娇生惯养,全不知创业之艰、守家之难,我纵然留下万贯家财,只怕他也会随手挥霍一空。再说村中那班族人,不乏虎狼之辈,早已垂诞我家这份产业。欣郎年少不懂事,资财一多,难保不遭暗算。我思前想后,能够信任的,只有老兄一人。现带来白银五干两,预先存放于你家,待欣郎成家后,你就陆陆续续地交给他。望兄干万不要辜负我这番苦心。”

说完,打开箱子,果然是满满两箱白花花的银子,足有五千两。 王十一当即指天发誓,决不辜负朋友的嘱托,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箱子依然封好藏妥。

惠娘此时也十六岁了,她在屏风间把两位老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心中暗暗赞叹这未来的公公老谋深算,思虑周全,自己日后嫁到吕家,后半世也就有了保障。

这一天正是二月十五花朝节,王十一就把堂屋左则厢房打扫一番,让吕道南歇宿;又备下酒筵,命惠娘出来拜见公公。吕道南见惠娘秀丽端庄,娴静贤衩,心中好生欢喜,便强忍病痛 ,满满地饮了一杯。

第二天,吕道南回到家后,病势越发严重,勉强捱延了四五天,就瞑目而逝。王十一闻讯前来吊唁,抚着老朋友的遗体,放声痛哭。在场人无不动容。欣郎没见过大世面,唯有哀哀哭泣,却拿不出一点主张。王十一只得强忍悲痛,振作着替他应酬亲朋,料理丧葬事宜,忙里忙外,样样事情都安排的妥帖周到,井井有条。

欣郎独自思忖:父亲过世,今后自己要独立撑这个门户,真不知从何处入手。又一想,父亲办事精细,一定有金银封藏于箱柜之中。于是留心窥察,却见箱中只有一些衣服,书籍,哪里有什么金银财宝?欣郎大吃一惊,连忙告诉了王十一。

王十一便唤齐了吕家亲属,邻居和仆役等,翻箱倒柜,四处搜寻,仅从床头一只藤箱中寻到了数百两银子,便无其他值钱之物。大家无不惊骇异常,想不到本地首富吕道南,身后只剩下这么一点剩产。也有人怀疑埋藏于某处隐秘的地窖之中,询问欣郎,他落落然一无所知。众人无奈,只得把藤箱中的银子分成两份;一份丧葬之用,一分留作欣郎的衣食之费。丧事刚告一段落,仆役们就四散而去。亲戚邻居们见他家道破落,也都冷眼相待。

好不容易守满了三年丧期,欣郎已是穷困缭倒,憔悴异常了, 这一天,他卖掉住宅西边的一块园圃,得了五百多两银子,便委托媒人转告王家,打算于四月十五日,花朝节后两个月与惠娘拜堂成亲。

此时,王十一已今非昔比,购置了百顷良田,建筑了富丽堂皇的庄园,买婢仆,雇管家,出则轻车俊马,入则前呼后拥,成了方圆数百里内屈指可数的大户人家了。再加上连年风调雨顺,田租的收获,放债的利息,都是丰厚异常。于是更加洋洋自得,自命不凡。

当媒人说明来意后,王十一面露难色地说:“虽说这是门早已定下的亲事,但欣郎如此穷困 ,难道叫我的女儿到他家喝西北风么?”

媒人道:“他刚卖了一块园圃,得了一百多两银子,日子还过得去。”王十一这才勉强应允。

惠娘入门后,贤惠温柔,对欣郎百般体贴,小两口恩恩爱爱,伉俪情深,可是,当年吕道南在世时,欣郎整日只知埋头读书,至于谋生之技,治家理财之道,均一窍不通。

新婚不久,卖园圃所剩的银子就渐渐耗尽了,开始时出卖桌椅箱柜,卖完了桌椅箱柜又卖被褥衣裘,能卖的家具衣物都卖完了,家中一贫如洗,却又告贷无门,欣郎束手无策,唯有对着惠娘愁叹流泪而已。

惠娘劝道:“郎君且莫悲伤,何不向我的父亲借些钱来维持生计?当年我爹贫穷时,经常得到公公的周济,远近乡邻,无人不知。如今我父亲发家了,对你一定不会吝蔷的,”

欣郎心中惭愧,他虽脸皮薄,但别无他法,只得硬着头皮到了丈人家,说明了来意。王十一倒也爽快,吩咐管家捧出十几贯铜钱,交欣郎带回家去。


过了数月,十几贯钱又用完了,欣郎又怯生生地去找丈人。王十一二话没说,又给了他几贯。第三次去开口时,丈人只给了他几百文,没几天就花光了。

当欣郎第四次踏进丈人家门槛时,王十一大声骂道:“无知小子,我难道是你家的量钱斗么?我们夫妇年过半百,行将就木,还要指靠这几贯钱养老送终呢!你们夫妇不能自谋生活,不指望你们来孝敏长辈了,我怎能拿大半生辛苦而得的血汗钱来填你们的无底沟壑?”

欣郎又羞又愧,呆呆地一句话也回答不出,只得痛哭而返。到家后和衣僵卧床上,两眼直楞楞地瞪着屋梁,听任饥肠辘辘,默默不发一言。

惠娘正指望丈夫带钱回来买米下锅,见此情状,连忙过来柔声询问。欣郎眼园一红,哪肯开口。惠娘再三道问,他才叙述了遭拒绝受奚落的经过。惠娘只以为父亲是故意先断绝女婿的指望,借以激励他自强自立之心,便劝道:“郎君何妨再去一遭,明言窘迫之情,父亲一定会慷概地借贷给你的。”

欣郎愤愤地说:“你父亲并不少我的欠我的,我凭什么贪得无厌,一而再、再而三地厚着脸皮去向他索讨?”

惠娘一时语塞,呆呆地仁立床头,好一阵才说:“饥饿终究难忍,郎君既不愿去,待奴家回去与父亲商议商议,说不定能得到一点资助,”

惠娘回到娘家,哭泣地对父亲道:“你的女婿实在设有能附,家中已经断炊了,望父亲看在女儿的面上,怜悯怜悯他吧!”

王十一的回答,与他刚才数落欣郎的话大同小异,无论惠娘如何哀求,他都无动于衷,最后竟断绝地说:“我并非不爱惜女儿,如果吕家那小子饿死了,做父亲的便把你接回家中,拼得产业,养育你终生。”

惠娘抽泣而叹道:“吕郎如若饿死,女儿也绝不独生。”

王十一骂道:“傻丫头,何必为那穷小子殉葬?家中难道没有你吃的饭吗?”

惠娘还以为父亲在有意逼其夫妇自我振作,就压低声音道:“父亲用心良苦,女儿焉能不知? 可是眼下这燃眉之火,等待扑灭,怎么办呢?”

王十一微微一惊道:“女儿这话是什么意思?”

惠娘道 :“当年那五千两银子,女儿一直没向吕郎泄漏,否则他早已向父亲讨了去,又不知花销了多少。”

王十一心头一震,故作诧异问:“何处有五千两银子,你们为什么不拿出来作用?”

惠娘道:“父亲难道忘了吗? 那年我公公临终前几天,亲自到我家,用两只木箱贮了五千两银子,存放在父亲这儿,就是为了救济吕郎今日的饥寒啊。父亲忘记了,女儿可没忘记。”

王十一大声喝道:“傻丫头!怎么敢胡说八道!你的公公死后,只剩下床头数百两银子,这是他家亲戚邻居、仆役等都亲眼目睹的,怎么会有这么一大笔银子存在我这儿呢?论及父女之情 ,我可以供给你吃饭穿衣,你若不识好歹,前来讨债,为父的却也不怕!”说罢连连挥手,叫女儿快快回到吕家去。

惠娘放声大哭,跑进内房向母亲诉说。母亲当时已病卧在床,并不知道这件事情的究竞,也只有陪着女儿叹息流泪而已。

王十一跟进内房,冷笑道:“即使你说的是实情,也得有个凭据,债券在哪里? 为什么不拿出来让为父的瞧瞧?”

惠娘至此方知父亲存心狡赖,昧着良心吞吃了白银,早把朋友情谊抛至九霄云外了。便霍地站起身来,忍着饥饿,气恨恨地出门而归,把公公当年寄银的详细经过,一股脑儿告诉了丈夫。欣郎一听,火冒三丈,痛骂王十一狼心狗肺,忘恩负义,当晚就请一个讼师写了状纸,径直到县衙门投状控告。

王十一早闻风声,便暗送银两入署。陆县令得到贿赂,就不再受理此案。欣郎哪肯罢休,又到衙门击鼓鸣冤。陆县令无奈,只得升堂传唤原告。问欣郎有无人证物证。欣郎以妻子惠娘为证。陆县令惠娘传至公堂,听她把当年寄银的前后经过宛转论述一遍后,还是认为没有债券,口说无凭,传令将欣郎夫妇逐出衙门。

欣郎大呼道:“世上哪有做女儿的忍心诬陷父亲的?父母官如此昏懵糊涂,老百姓哪敢再来告状?”

县令恨他憨头憨脑,命令衙役狠狠地抽了他几十个嘴巴子。欣郎更加不服,破口大骂。于是屁股上又被打了几十板子,终于被赶出衙门之外。

投诉无门,反遭凌辱,夫妇俩唯有饮泣而归。欣郎租田耕种,勉强糊口。不久,惠娘又生下一子一女。这一来生活更加贫困 ,只得又卖了房屋,栖居于茅棚之内,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苦熬岁月。偏之又碰上一个大灾之年,几乎是颗粒无收。夫妇俩只得拖儿带女,外出逃荒。


这一天行至半湖之滨,时近黄昏,但见眼前烟波缥缈,四围莽莽苍苍,更无一户人家。夫妇俩欲进无路,欲退无食,唯有相对流泪而已。三岁的儿子与两岁的女儿都饿得哇哇直哭。惠娘便对欣郎道:“生路已绝,早晚也得饿死,我们夫妇不如面对面地自缢于此,何必再受煎熬?”

欣郎点点头:“我就是化为厉鬼 ,也要去杀掉负心贼子!”于是,二人便解下腰带,系于路旁树上……

老渔翁听罢后,拈须大笑:“这点区区小事,也值得一死么?你们何不到老夫村中盘桓数日,聊以消愁解忧?”

当下让欣郎一家四口一同乘舟回村。行了一阵,只见一个小小村庄掩映于绿荫丛中,竹篱茅舍 ,雅静别致,老渔翁带大家下了船,沿着田间幽径,进入村舍。室内书籍琳琅满目,古玩陈列有序,显得古朴高雅。不一会儿,童男童女端上鲜鱼汤、绿蔬菜、香稻饭。老渔翁殷勤让客,欣郎一家饿了多日,至今才算吃上一顿饱饭,也顾不上礼节风卷残云般把饭菜一扫而光。

住了几天,欣郎惭愧不安,欲拜辞而去。老渔翁问:“你离开这儿后,打算靠什么生活?”

欣郎默默无言。

老渔翁又问:“你还能再忍受一顿责打吗?”

欣郎答道:“我早已受尽屈辱了,哪里还顾得了许多?”

老渔翁笑道:“既然如此,这件事老夫就能帮你了结。”又指着那童男童女道:“他们也能替你了结。不过我们多年隐居,不便亲自出面搅入世俗之中。如今教你一个法子,让你投身于公堂之 上,包你收回父亲遗产,你看怎么样?”

欣郎伏地叩谢道:“愿遵老伯教诲。”

老渔翁道:“丰泽县县令是我的学生,姓郑,最善审理疑难案件,只是有点刚愎自用,喜好凌驾于他人之上。你若能如此如此,负心人就会被拘捕而至,双手奉还原物了 。”说完,代欣郎写了一份诉状,交他收藏好,又在之叮咛:务必依计面行。 然后便让欣郎夫妇换上破烂衣裳,装扮成乞丐模样,带着儿女,搭便船来到丰泽县城。

当天晚上,欣郎一家就蜷缩在县署阶下过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郑县令升堂断案。欣郎夫妇忽然反目争吵,开始时只是叽叽咕咕,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大,到后来竟高声叫骂,各不相让。吏役出来呵斥,欣郎夫妇毫不理会,越吵越厉害。郑县令心中焦躁,命将欣郎押进公堂跪下。

郑县令声色俱厉地斥向:“何处刁民,怎敢到公堂之前撒野?”

那知欣郎毫不买帐,大声叫道:“小民乃广东省人,不是你江西省的父母官所能管辖的!”

郑县令一听大怒,飞签而下道:“快将这无知狂民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欣郎毫不畏惧,大叫道:“父母官既打了小民,小民如有冤屈,父母官能不能替小民作主申冤?”

郑县令道:“到处官治理到处民,本官既然能打你,也就能替你申冤!”

欣郎一听,不再争辩,顺从地趴在地下受责。打完之后,欣郎从袖内抽出那份诉状,双手呈上,又痛哭着高声叙述了岳父王十一昧心吞银等情状。郑县令一边听,一边细阅诉状,从字迹和文法断出是老师所为,愈加重视,再加上十分同情欣郎的遭遇,便安排他们一家暂且寄居于衙内廊屋中,供给饮食,并医治其棒疮。

退堂之后,郑县令召集幕客们商议道:“那王十一是邻省平民 ,用个什么法子才能把他拘押到本省来受审呢?”

幕客中有个屈志湖 ,是个智谋之士,抓耳挠腮地思索一阵后,拍手叫道:“有办法了! 大人何不如此如此!”

郑县令连连拍手称妙,便让他依计面行。

这天深夜,屈志湖将一个犯了死罪的大盗提出狱外,悄悄吩咐道:“明天大人升堂审讯,你只须攀上广东紫金县的王十一为窝赃之家,就减罪一等,饶你不死。”强盗一口应允。

第二天开堂审讯时,郑县令便录下强盗的口供,当即派遣精悍捕快,持牒文直奔广东省紫金县。 陆县令见事关盗劫重案,不敢包庇袒护,立即逮捕了王十一,戴上手铐脚镣,交给丰泽县捕快带回,投入狱中。

王十一突遭横祸,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自思生平从未与绿林草寇交往,怎会被诬陷为窝赃犯,以致身遭官司? 及至投入丰泽牢狱,狱吏厉声呵斥道:“王十一,你身为一方富豪,竟敢替强盗窝藏赃物,乘机分赃,真是死有余辜! 到了这儿若敢吝啬,当心敲断你的狗腿!”

王十一更加惶惧,连忙写信托人带至家中,连夜带来金钱,遍贿衙门上下,不知不觉便花费了八百多两银子。

这一天,郑县令升堂审讯。王十一大呼道:“小民无罪!”

郑县令笑道:“我也知道你无罪,先让你认一个老熟人。”即传令带上强盗。

此时,欣郎夫妇早已潜藏于县令座后屏风。不一会,那强盗被带上来,跪在王十一身旁。王十一扭头一看,只见他蓬头垢面,满脸络腮胡子,两眼白翻白翻,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不由心中一颤。

强盗冷笑道:“王先生,别来无恙啊!”

王十一又是一颤,诧异地问:“我与你素不相识,你如何知道我姓王?”

强盗狠狠啐了一口 ,骂道:“负心老贼王十一,你做了财主,就翻脸不认人,连老朋友也忘掉了吗?你的肥田大宅那里来的? 家中的豪华摆设又是那里来的?别的姑且不提,乾隆十三年花朝之夜,我亲手把两箱白银共五千两交在你手中,难道忘记了吗?”

王十一脱口辩道:“咦! 你怎么血口喷人?那白银明明是我的亲家翁存放我处,让我接济女婿的 ,怎么会变成了你的?”

郑县令拍案喝道:“你的女儿女婿在哪里?快让他们来对证!”

王十一挤出两滴眼泪,故作悲伤道:“不肖女夫妇已双双病逝了。”

郑县令冷冷一笑,回头问道:“原告何在?”

欣郎,惠娘应声而出。 郑县令一挥手,强盗仍被押回狱中,即命欣郎夫妇与王十一当堂对证。

王十一暗呼上当,又想狡赖翻供。郑县令骂道:“奸恶之徒,竟敢于公堂上耍赖撤谎,给我掌嘴!”

两个衙役便上前狠抽他的嘴巴 ,把他的门牙也打掉了两颗。王十一这才供出实情。

郑县令勒令他缴还所有本金和利息,立契画押后,又以“负义吞金”罪,打了他三百大板。

欣郎领了银子后,欢欢喜喜地拜谢了郑县令,打算回家乡。郑县又问:“你得了遗产,能不能自立?”

欣郎自信道:“能。”

郑县令笑道:“你如能自立,往年即使没有那五千两白银,凭你家那些房屋田产,也不至于穷极潦倒到如此地步。我看你就在本地做做小生意,让我来充任你的调护人吧。”

欣郎当然求之不得,连忙叩头拜谢。郑县令连连摇手道:“不必拜谢,你先告诉我,究竟是谁替你谋划这苦肉计加激将法,让你到这儿来告状的?”

欣郎便把巧遇老渔翁的前后经过细述一遍。

郑县令长长地感叹道:“恩师满腹经纶,才比孔明,当今世间难有人能与之匹敌。借其隐居山水之间,不肯为官。此乃国家之不幸也!”

后来,欣郎又来到丰湖之滨,想寻访拜谢老渔翁,但见烟水茫茫,苍苍苇荡一望无垠,不知那小小村落究竟藏匿干何处,只得怅怅而归。

欣郎夫妇安家于丰泽,日子越过越兴旺,成了当地的巨富。那王十一则棒伤感染溃烂,不断求医用药,待得痊愈时,剩下点家产也消耗殆尽了。后来竟一贫如洗,与女婿当年的窘况一模一样。左邻右舍鄙薄其为人,谁也不屑与他交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