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句杭州话,杭州要消失了。”
这句话来自美食纪录片《宵夜江湖》第六期网友发的弹幕,那一期的主角是杭州的宵夜江湖。只是,那期江湖里,没有杭帮菜,你也很难听到杭州话。对于很多生活在杭州的人,他们不吝啬杭州的包容,但害怕失去杭州带给他们的归属感。
《宵夜江湖》里的俊哥就是如此。俊哥,原名莫俊华,曾是梅艳芳唱片封面御用造型师,1995年从广东来到杭州,一呆就是24年。他开心地聊着现在,偶尔难掩失落,“以前才是杭州,现在不是杭州了”。
当那么多人开始遗憾、怀念的时候,杭州怎么了?
杭州的人文气质消失了?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2000多年历史沉淀,无数文人墨客驻足,给了这座历史古城深厚的人文底蕴。
唐代白居易写下“江南忆,最忆是杭州”。
北宋康与元感慨“长忆钱塘,不是人寰是天上”。
就连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来到杭州,也情不自禁地赞叹“世界最名贵的富丽之城”。
充满诗意的人文气质让杭州在中国四大古都中一直出类拔萃。有人文老底子加持,美食美景印上杭州的名片,旅游一度成为这座古城重要的经济
彼时的杭州宜居,适合养老。犹如晚唐诗人韦庄的词作,“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江南水乡的诗情画意、悠然自在的生活氛围,让杭州不负人间天堂的美誉,也让它一度成为中国最具幸福感的城市。国家统计局与中央电视台联合主办的《经济生活大调查》显示,2007—2010年,杭州持续4年登顶中国最具幸福感城市。
在2008年,杭州的颁奖词是:这是一座让南来北往的游子们,可以诗意地栖居的地方。它从善如流,不拒绝一切进步的文明。它精致宁静,温文尔雅,如同西湖水那样浑然天成。它大气开放、自强不息,如同钱塘乐奔赴海洋之约。
但是,这样的杭州也曾被人嫌弃,比如国民斗士鲁迅。鲁迅是浙江人,在他给友人的信中曾这样评价杭州:“西湖风景,虽然宜人,有吃的地方,也有玩的地方,如果流连忘返,湖光山色,也会消磨人的志气。如袁子才一路的人,身上穿一件罗纱大褂,和苏小小认认乡亲,过着飘飘然的生活,也就无聊了。”
和鲁迅一样觉得杭州不是战场的人,还有杭州佬马云。也因此,马云两次创业,都选择北漂,创立阿里之后,又曾把总部搬往上海的淮海路,但最终靴落杭州。
原上海市委书记俞正声,曾经感叹道“为什么上海留不住马云?”
也有很多人好奇,BAT中,百度总部在北京中关村,腾讯总部在深圳富人集聚地南山,为什么阿里的总部选择了杭州。马云的答案很现实也很无奈,“北京喜欢国企,上海欢迎外资,而阿里是创业企业,杭州给了更强的包容性。”
现在的阿里成了杭州的一张互联网名片,而马云在杭州也成为苏东坡一样的存在。作为杭州人,马云经常去杭州的寺庙;也邀请金庸、李连杰等人西湖论剑;和贝克汉姆谈生意时,他熏香、煮普洱茶;与绍兴市委书记聊天,一同泛舟河上,喝着小酒……在这个生意人的举动里,杭州依然是那个悠闲自在的人文古都,这座城市的气质一直藏在真正生活在这里的人身上。
有人说,现在的杭州像一个网红,被人围观,喧嚣不止。但对于杭州人方老大,开面馆闲暇之余,依然喜欢和父亲沿着西湖骑行;古朴、悠闲的小河直街依然到处是老杭州的声音;老城西古荡社区开了近20年砂锅店的陈荣明夫妻,则选择24小时灯火通明,用拿手的江南传统名吃卤鸭头等美食为杭州城里的年轻人提供一个深夜情感收容所……
其实,杭州一直都在。只是,有些人却在得失间迷了眼。
得与失之间,杭州在选择和被选择
2015年,网友们在知乎发起杭州和南京的双城大战,为哪座城市才是东部新中心争论不休。也是这一年,杭州迎来了走向世界的第一个拐点——2016年G20峰会。
在峰会期间,人民日报海外版发布了一篇《美食美景中的人文杭州》,向全世界介绍这座历史古城。而作为东道主代表之一的阿里,在新建成的9号馆招待峰会大佬们。峰会一结束,澳大利亚总理特恩布尔到访阿里,同杭州佬马云对话,并带来一揽子战略合作协议。那一年,杭州的外交名片,一面是人文,另一面是互联网。
G20峰会之后,杭州入选纽约时报“全球最值得去的52个目的地”之一,成为2016年“十一黄金周”国内旅游人气第一目的地,实现增加值808.89亿元,增长13.3%。
除了旅游业借势而上,在信息产业方面,2016年的电子商务、移动互联网、数字内容、软件与信息服务、云计算与大数据等五大产业增速超过平均水平,其中电子商务产业已连续6年保持30%以上的高增长,继续位居中国“电商百佳城市”首位。当然,贡献突出的还有基础设施投资等。
然而,高歌猛进的背后,还有络绎不绝的争议。随着杭州全面拥抱互联网,网易、美丽说、51信用卡、华为、海康威视、大华股份、宇视科技等落脚这座古城的互联网企业越来越多。据悉,2017年,杭州仅A股IPO企业就达到87家。
互联网产业的高度聚集,提供了大量的高薪岗位。但对随着高端人才的流入,属于北上广深的一线战场也随之向杭州迁移。其中,最直观的对比是,杭州全球城市竞争力排名从2015—2016年的139名上升到2017—2018年的第74名,而城市幸福感指数不仅从首位跌到10名开外,还上榜加班最疯狂城市榜单。
张爱玲说,人们总是在接近幸福时倍感幸福,幸福进行时却患得患失。正如人们看待这时的杭州,很多人已经忘了那场知乎论战中他们对杭州的期待。
在他们看来,直逼一线的房价,以及过于激烈、紧张的就业生活环境,在慢慢改变这座城市的同时,也给这座城市带来更多的未知。在网络上随便翻翻,“我一点也不希望杭州变成一线城市”“杭州离一线渐行渐远”的声音此起彼伏。
甚至有媒体解读,阿里选择杭州,是马云的“落魄归乡”;娃哈哈的创立,源自宗庆后在乎的“家乡的尊重”。
杭州以前不是战场,现在也装不下梦想。在这种逻辑上推演,似乎不难理解,为什么在一些人看来杭州最好还是曾经的杭州。
日本的“经营之神”土光敏夫说,一个没有理想与目标的人,在思想上往往偏于保守;在行动上,常常想维持现状。
曾经的杭州,以“旧”为守,靠千百年来白娘子、梁祝、苏小小、朱淑真的故事去拥抱世界。
但现在的杭州,可能依然不是巨头们的最佳战场,但它结出了更多梦想的果子,也不甘落后于时代,它一直在选择和被选择中前行,在得到和失去中成长。
非新无以为进
2018年8月,人民日报整版讨论“加快建设数字中国”时,杭州已经在船上。据《中国人工智能发展报告2018》数据显示,截至2018年6月,在全球人工智能企业最多的20个城市中,美国占了9个,中国有4个城市入围,分别是北京、上海、深圳和杭州。
2019年5月,《数字化一带一路最具潜力的中国城市报告》中显示,杭州紧随北上深广,位列第五。
但这些排名和数据还是让人们觉得“徒有虚表”,他们更在意衣食住行中的杭州,就像俊哥的发问,“当所有的东西都是统一的时候,连招牌都统一的时候,你还有希望吗?”
面对争议和失望,杭州显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因为它正在全力迎接2022年的亚运会。据媒体报道,杭州预计要为此投入超过2000亿元。如果以2018年杭州的GDP总量来看,约占年生产总值的六分之一。
如此大手笔承办亚运会能给杭州带来什么影响?很多媒体以广州为例,意指这场鸡肋亚运会很可能是“赔本赚吆喝”。
在2010年,继北京之后,广州举办了第16届亚运会,总投入超过1200亿元。有媒体报道,这场亚运会为广州带来了8000亿元的GDP“进账”。但在2014年,越南河内放弃亚运会举办权时,广州明确表示,“举办综合性大型运动会需要耗费较大的人力物力,在结束2010年亚运会之后,广州市政府已经在内部达成共识,10年内不再接办综合性大型运动会”。
然而,广州对亚运会的表态,并不能否定亚运会对广州发展的影响。因为,除了那8000亿不说,更值得关注的是,那场亚运会对广州基建的拉动。据广州市财政局披露,广州投入的1226亿元中,除了场馆建设维护、亚运会运行资金外,约1090亿元用于城市重点基础设施建设,包括地铁建设、城市道路、桥梁和基础设施,以及环境综合整治、工业污水治理等。那么,2022年亚运会对杭州城市基础设施建设的拉动同样值得期待。
现在,与其尘埃落定后争论、唱衰,不如关注如何调动、利用亚运会的聚集效应和品牌效应,促进杭州旅游、商贸、会展、通信、体育等产业的发展,这才是最应该、也是最值得被讨论的。
其实,相比同样是古都的洛阳、开封、南京,无论是互联网产业发展,还是G20峰会、亚运会,杭州的际遇都是难得的。当未来充满不确定的时候,我们不防退一步思考,如果杭州没有实施互联网+,继续往昔的悠然闲适,它会有更厚实的人文底蕴吗?会一直是原来的杭州吗?
或许,现实只会像《爱丽丝漫游仙境》里红皇后说的:“你必须用力奔跑,才能使自己停留在原地。”
面对当下,对杭州失望的俊哥,选择回到自留地,安静地做鸡,他想让自己活得开心一点;还将继续开下去的杭州老店凡老头米线砂锅店则在不断调适口味;而杭州也正用现在去为自己博一个未来。当时代在前行,每一次变化,都是机中有危,败中藏贝。但很多时候,人们总是要的太急,却又没有耐心。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记者 万家成 实习生 黄昕 通讯员 袁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