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场诗:妇唱夫随当守礼,何必穿红又挂绿。从来诲淫是冶容,致死方知己是凶。
故事发生在高平县的岳家村,村里有个叫岳丰年的男人,家里还算富裕,娶妻靳氏,生下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儿,取名芳姑。爹疼娘爱,要什么给什么,视如掌上明珠。
看惯老爷们,甭管是谁家的孩子,过度溺爱,只会给孩子的将来造成不可逆的结果。所以养儿要教育,诗书礼仪一定要懂,起码尊师重道要知道。
芳姑就是个很典型的例子。从小娇生惯养,没挨过打,没挨过骂。结果到了二八的年纪,连简单的女工都不会,嘴巴还尖利。别人说她一句,她能顶十句,说不准还要动手打人。
岳家村有一户姓李的人家,老头名叫李老三,以贸易为业,妻子刘氏,生有二子。大的名叫李彦宁,小的名叫李彦安。李老三跟岳丰年关系很好,两家因此定了个娃娃亲。李彦宁从小也读书,但委实不是读书的材料。十五六岁辍了学,跟着父亲李老三出去做生意。后来由于李老三年事已高,把生意交给了儿子,自己就回家种地去了。
这个李彦宁呢,有几个缺点。一是好色,二是挑拨,三是懒惰。辛辛苦苦在外面做生意赚点钱,回头都扔到了烟花柳巷。看见哪家闹矛盾,他不从中调解就罢了,两边挑拨,最后导致两家对簿公堂,他倒看起了热闹。
老头劝他:“人生在世,要以善为本,以孝为先。都说万恶淫为首,你整天出没烟柳,迟早会遭报应的!”
李彦宁反驳道:“就你话多。我凭本事赚钱,难道不让花吗?哪有您这样诅咒儿子的!”
老头说:“我不过是劝你别走歪路,没诅咒你啊。”
李彦宁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行了,您别说了。我要是走了歪路,叫老天爷把我脑袋摘走,行了吧!”老头无奈,也不好再说什么。
按年岁讲,现在的李彦宁是二十岁左右,确实到了完婚的年龄。芳姑比他小半岁,十九岁。李老三觉得,早点把儿子的婚事办了,媳妇一过门,就能管住他。过三两年,再生个大胖小子,儿子能有责任心。
李老三可不知道,儿子儿媳是一路货色。自从芳姑嫁过来,饭也不做,茶叶不端,所有的女工概不会做。婆婆说她,她不听,反过来跟丈夫哭诉,说婆婆欺负她。李彦宁爱妻美色,舍不得说教,却来跟母亲说:“她年纪轻轻,骨酥肤嫩,怎么做得了家事务呢?”
母亲说:“我是教她做家务,免得以后败家。你既然这么讲,那我以后就不说了,看以后吃亏的是谁。”打这天起,家务事就落到了李彦宁的肩上。
简而言之,小两口结婚已有半年。李老三天天催儿子:“你怎么还不出去贸易?打算什么时候去?再这么下去,就坐吃山空了。”李彦宁是一推六二五,实在没办法了,这才出门。
前面说了,李彦宁有三个缺点,其中一个是懒惰。每次出去贸易,最多三个月,三个月后准回来,而且在家一呆就是好几个月。一年到头,在家半年出去半年。
在李老三每天的督促下,李彦宁出去了。芳姑跟婆家人合不来,丈夫前脚走,她后脚回娘家。丈夫什么时候回来,她也什么时候回来。
虽说岳家老两口疼女儿,可你毕竟嫁了人,常年住在娘家,难免惹外人闲话。一来二去,老两口不乐意了,话里话外都有埋怨的意思。
芳姑趁着丈夫回家的机会,大闹了一场,不准他出门。李彦宁说:“咱家用钱的地方多,吃也要钱,穿也要钱,不出去贸易,哪来的钱养活你们?”
芳姑骂道:“我还不知道你?说是出去赚钱,还不是图外面快活?把我一个人丢在家孤孤单单,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嘴都闭臭了!你要是敢出门,我就跟你拼命!”
李彦宁劝道:“我的妻呀!士农工商总要选一个行业,你丈夫我身单力薄,不出去做买卖,那就只有在家等死了。”
任你怎么说,芳姑就是两个字“不准”!把岳父叫来劝,也不管用。实在没办法了,岳父给出一主意:“彦宁啊,实在不行,你就在附近做点买卖算了,赚得少点不要紧,最重要的是两口子感情要好。”
李彦宁只好答应:“唉,好吧。”
从此往后,李彦宁每天把货推到大树坡去摆摊。离家不算远,二三十里,早出晚归,算下来一年也能赚一百多钱。干了三年,赚了两百多。
看官们,不是我不会算账。您说一年赚一百多,三年起码也该赚三百多呀。但是李彦宁这个人懒啊,一年只干半年的活儿,再加上刮风下雨不能摆摊,所以就赚两百多。
李彦宁外出摆摊,有个固定的时间。早上天蒙蒙亮出发,傍晚往回走,到家天黑。这天正赶上中秋节,李老三跟儿子说:“今儿过中秋,家家户户团圆,要不你就别出摊了吧。”
他说:“正是因为中秋节,买东西的人多,所以一定要出摊。”
李老三又说:“你平时多出两次摊,不比这个强吗?”
他不耐烦地说:“不就是因为过中秋么,我今儿早点回来便是。”老头拗不过,李彦宁推车走了。
赶等到天傍黑时,还不见回来。家里摆了一大桌饭菜,爹娘、媳妇、老管家和牧童,都在桌上等他。李老三每隔一刻钟,去门口转一圈,心里着急。老管家劝说:“当家的,您别担心,兴许是今天买东西的人多,回来的晚。”
话说的没错,可左等不见人,右等还不见人。眼看到天彻底黑了,李老三坐不住了,吩咐老管家和牧童说:“你俩去迎迎他吧,也说不定困在路上了。”李彦宁推车出摊,独轮车确实容易坏,这种情况以往不是没发生过。
老管家和牧童答应了一声,提着灯去了。走出去约莫六七里地,隐约能看见前面走过来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根棍。老管家问他:“对面来的是谁?”
别看今儿是中秋,但正逢阴天,月亮没出来,路上几乎看不见。那人回道:“你你你是谁?连你曾大爷都不认识吗?”
老管家提灯一照,原来是曾大虎,浑身酒气,满脸的鲜血。老管家问他:“你怎么满脸的鲜血?”
曾大虎耳朵不好使,说道:“你脸上才有麻子?我脸上干干净净。”
又问:“你是路上摔跤,跌破脸了吗?”
曾大虎说:“我我我没吃饺子,中秋节吃什么饺子?”
好家伙,喝得酩酊大醉,居然还记得今儿是中秋。老管家也没再多问,疑心他是回来的路上摔了一跤,把脸磕破了,所以满脸是血。跟着牧童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平安桥边上,也没再看见人。
老管家坐在桥头上点着烟休息,牧童站在桥中间大喊:“少东家!少东家!李彦宁!”
喊了半天,没人答应。老管家说:“行了,别喊了。咱都到这儿了,还不见他的人影,说不准又上勾栏去了。”爷儿俩回去了。
平安桥平时很热闹,来的往的都从这儿过,附近也有不少摊贩和店家。就在平安桥头的左边,有个丁字路口,路口有家烧饼店,主家姓胡,人都叫他胡烧饼。
胡烧饼以前给有钱人家当短工,铁公鸡一个,脾气乖张,喜欢搬弄是非,经常背地里说主人的坏话,所以每份工作都干不长。尽管如此,到了四十来岁,照样攒下四五十串钱。娶了个三十来岁的悍妻,两口子就在平安桥卖烧饼,日子也能过得去。
这天晚上二更十分,夫妻正睡觉时,忽听房上“咚”的一声响,把他两口子惊醒了。胡烧饼骂骂咧咧出来看,走到厨房拿灯一照,发现房顶上掀了个大窟窿,正下方的锅灶底下,扔着一颗人头。
胡烧饼惊叫道:“嗨呀,我的妈诶!”
妻子披上衣裳出来,问道:“怎么了?”
胡烧饼说:“不知是那个没良心的,把个脑壳丢在了咱家灶里,连锅都打烂了!”
他这个妻子以前嫁过一次,因为不守妇道,被人给休了。后来经人介绍,又嫁给了胡烧饼,是个悍妇。
妻子说他:“孬种,怕什么。悄悄拿到别处埋了就是。”胡烧饼颤巍巍把脑壳拽出来,提着锄头出去了。
来到平安桥下,胡烧饼开始挖坑。正当此时,耳边传来一个声音,问道:“你在埋啥呢?”烧饼大惊失色,回头一看,原来是邻居王屠夫。
王屠夫是因为要下乡去买猪,二更起夜赶路,天明就能回来,这样不耽误白天卖肉。刚走到桥上,听到桥下“嘁哩喀喳”锄头声,弯腰看看,只见一个汉子正在挖坑。屠夫心说:“夜半三更在此挖坑,必是有见不得人的事,我何不敲他一笔?”
胡烧饼本来已经吓得够呛了,突然身后又冒出个人来,当时裤子就湿了。王屠夫照了照旁边,一颗黑乎乎脑壳正在眼前,忙问:“你你你杀人了?”
这时候甭管胡烧饼说什么,屠夫都不会相信。当然屠夫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敲他点钱。于是说道:“不管你有没有杀人,咱俩街里街坊,我不会往外说。但是最近没钱买烟了,不知道你能不能借我点钱?”
胡烧饼赶忙说:“可以可以,你帮我把这脑壳埋好,我回去给你拿钱。”
王屠夫真是死心眼,果然替他挖坑。挖好了还说:“挺好,又宽又深,埋进去无人知晓。”话音刚落,胡烧饼身后说了句:“是啊!”一锄打下,屠夫刚好倒在坑里,一命呜呼。
烧饼轻哼道:“这就是你敲我的下场!”而后把尸体和脑壳,一并填埋妥当。月黑风高,就此平静。
直到次日清早,胡烧饼起来开门,看见平安桥土地庙前围着不少人。凑上去才知道,庙前躺着一具死尸,脑壳不知去向。胡烧饼心里很清楚,但是不敢吭声,悄悄走开了。
再说李彦宁家里。头天晚上等了一宿,不见他回去,第二天听说平安桥土地庙死了人,他爹娘慌了,赶紧跑来辨认。看了衣服和鞋子,又看旁边的推车,最后看完手臂的胎记,老娘大哭道:“果真是我的儿呀!不知是谁把你杀在这里,连脑壳都割去了,好不狠毒呀!”
二老哭了一阵,保甲过来问:“既然是你儿子,那就看看怎样报案吧?”
老管家说:“昨天晚上我和牧童出来找少东家,路上遇见了曾大虎,手里拿着一根棍,满脸是血。问他怎么回事,他醉醺醺的说也说不清楚。难不成是他杀的人吗?”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觉得曾大虎就是凶手。保甲吩咐了几个人,一边去衙门报案,一边去曾家捉人。
曾大虎是个光棍汉,四十来岁,手里有几十串钱,平时就靠放贷收息维持生计。这人喜欢喝酒,而且嗜酒如命,每次不喝到酩酊大醉,都感觉没尽兴。但是每次喝醉酒,又爱打人骂人。
中秋节这天晚上,曾大虎跟别人在外喝酒,大醉而归。走到平安桥的土地庙时,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也没在意,爬起来继续走。紧跟着,就在桥头遇上了老管家和牧童。回到家也不点灯,倒头便睡,直到日上三竿还没起来。
保甲带着人来到他家,一脚踢开房门,锁上便走。曾大虎迷迷糊糊说道:“你是什么人,为何无缘无故把我拴起来?”
有围观的插嘴道:“你杀了人,还装不知道吗?”
曾大虎惊道:“我什么时候杀人了?谁看见了?”
又有人说:“还用别人看吗?你睁开眼看看自己身上吧!”
曾大虎低头一看,衣服上满是鲜血,脸上也是,手上也是。顿时酒也醒了,隐隐约约想起了头天晚上发生的事。众人拉着他来到平安桥,等候官老爷下来审问。
平安桥在城外三十余里处,官老爷从城里出发,到现场就是下午。而且必须抓紧时间勘验尸体,要不然天黑之前进不了城。当时高平县的县官姓赵,家里很有钱,热衷于当官,但考试不第,只好花钱买了个官。
官老爷携仵作上前查看,尸格填写完毕。问李老三:“你看明白了吗,到底是不是你儿子?”
李老三答:“看明白了,他身上有胎记,确实是我儿子。”
简单处理完现场,把尸体用火匣子装好,暂且埋在土地庙旁边,官老爷带着众人进城候讯。
回到县衙已经是半夜了,官老爷也不休息,开夜堂审问曾大虎:“你为何要杀李彦宁?”
曾大虎辩解道:“大老爷明察,小民冤枉!昨天我和朋友喝酒,直到半夜才回。走到平安桥不知被什么绊了一跤,也不知是个死人。后来碰上李彦宁家里的人来找,好像跟我说了几句话,但不记得说什么了。回到家一觉睡到天亮,保甲把我锁起来,说我杀了李彦宁。大老爷,我冤枉啊!”
官老爷问他:“既然这样,那你说说,昨天跟你喝酒的朋友是谁?”
曾大虎说:“回您,是邱从。对了,我回来时手里拿的棍儿,就是他给我的。”
官问邱从:“他说的是真的吗?”
前面说过,曾大虎是靠放贷收息为业,邱从是他的众多客户之一。为什么中秋夜他们会在一起呢?那就要说从几天前说起了。邱从借了曾大虎两串钱,承诺十天连本带利偿还。转眼十天期满,邱从拿不出钱来,所以摆下鸿门宴,想要趁机杀掉曾大虎。可没想到,关键时刻,邱从手软了,几次举起刀子,就是下不去手。而今曾大虎被诬杀人,正遂了他的心愿。
面对官老爷的问话,邱从果断回道:“小民确实与他一起喝酒,但是酉时六刻我要回家,所以就分开了。我见他喝酒的东倒西歪,给了他一根棍路上用,免得磕着碰着。”(酉时指的晚上五点到七点。)
官又问老管家:“你和牧童前去寻人,遇见曾大虎是几时?”
老管家答:“大老爷,约戌时五刻左右。”
官问曾大虎:“那中间的半个时辰,你干嘛去了?”
曾大虎只顾喝酒来着,根本没注意时间,也不知道邱从有心陷害,因此他只能哭诉辩解:“小民哪儿都没去,跟邱从分开后,就直接回家了!”
官大怒道:“大胆的狗奴!人证物证俱在,你还不说实话,左右!与爷重责八十!”差人上前按住,水火棍此起彼伏,打得他哭爹喊娘。
眼看双腿已被打烂,曾大虎忍痛喊道:“大老爷快松刑,小民愿招,李彦宁是我的。”
老爷又问:“脑壳放在何处?”
看官们,曾大虎可是真冤枉,李彦宁确实不是他杀的,他哪里知道脑壳去了哪里。但事已至此,又不愿再受刑罚,只好说:“我提着脑壳乱走,也不知道落在了何处。”
转天,差人雇了一个架子,抬着曾大虎去平安桥附近找脑壳。架子要花钱,差人要鞋钱,吃饭要饭钱,还要给牢头钱。犯人们听说他是放贷的,也都来欺负他,几天的光景,积蓄尽数被耗干。
眨眼过去半个月,曾大虎受尽折磨,两条腿早已被打废了,原来胖胖的身体,现在也是身瘦如柴。
这天又来到平安桥头,曾大虎哭着说:“早知还要受这么多罪,还不如当初被打死在堂上痛快。如今积蓄花光,还要每天挨打,什么时候是个头?”
差人也骂:“为了你这桩案子,把我两双草鞋都穿烂了!今天你再找不到脑壳,看我不把你活活打死!”
胡烧饼觉得好笑,脱口说道:“你就是真的把他打死,他也不一定能找到!”
差人们一听就知道不对,问烧饼:“难道脑壳被你藏起来了吗?”
胡烧饼自知失言,辩解道:“我不过是随口一说,我藏脑壳有什么用!”
俗话说:有事没事别惹公差。为什么呢?差人有事找你,你得花钱;没事找你,也得花钱。
今天轮到胡烧饼倒霉,俩差人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就给他挂了锁。差人的意思很明确,只要他给四串钱,这事就当没发生,既往不咎。前面咱说了,胡烧饼是个铁公鸡,一毛不拔,甭说四串钱,就是四个钱,也不愿意给。
瘦差人说:“你不愿意掏钱也行,把你送到大堂上,让大老爷打你个半死,看你值不值!”
胡烧饼见周边围了不少人,扯着嗓子喊道:“你无缘无故锁我,还让大老爷打我。你以为大老爷是你儿子,你说干啥就干啥?”
俩差人对围观者们说:“胡烧饼知道人头在哪儿,现在抓他回衙问话。”
胡烧饼的妻子听外面嚷嚷,也来助阵,坐在地上撒泼道:“你们官差不管老百姓的死活,就知道要钱,不给就要拉到衙门,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差人也不理睬,径直带回了衙门。
官问胡烧饼:“你知道脑壳在哪里吗?”
答:“小民不知!”
官说:“我看你不是不知,而是不想说。左右!与我夹棍伺候!”
差人叫了声“喏”,两条棍一上一下,把胡烧饼的双腿夹在中间。随着官老爷的签子落下,差人一齐用力,登时疼得大叫不止,汗珠子滚滚。
官问:“你招是不招?”
胡烧饼大哭道:“大老爷松刑,小民愿招。”
官笑道:“早早招认,何必受这等罪?说吧,脑壳藏哪儿了?”
烧饼说:“平安桥底下!”
差人火速赶本平安桥,果然在桥下挖到一颗脑壳。但是让差人们震惊的是,除了脑壳外,另有一具死尸。桥上有人大叫:“那不是王屠夫吗?难怪最近店门紧闭,原来被人打死了。”
回衙禀报,官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王屠夫的死,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事到如今,胡烧饼也没什么好瞒的了,索性把案发夜里天降头颅、屠夫勒索、埋尸藏头等事,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为了证实,又派人到他家看了看,房顶上果然有个洞。
赵县官认为,杀害李彦宁的凶手已经落案,人证物证俱全,最重要的是,脑壳找回来了。尽管中间掺进来一起屠夫命案,但案情已明,可以结案了。于是判李彦宁的父母把头颅领回去,合尸安埋。王屠夫光棍一个,尸体由团甲负责,埋到官山上。胡烧饼和曾大虎落监,等待上司回文。
公文去的慢,回来的也慢。等上司回文下来时,时间已过半年之久。而且之前的赵县官任期满了,新调过来的县官姓白名良玉,四川梓潼人,是两榜的进土出身。在别的县当任期间,办过不少大案疑案,清廉有才,官碑很好。
白县官上任的第一天,就收到了上司下来的回文。打开一看,写的是曾大虎谋杀李彦宁一案,疑点较多,证物不足,打回重审。翻开卷宗查阅,又把血衣拿来看,不禁拍案说道:“其中果然有冤!如果曾大虎是凶手,衣服上的血就该浸透,怎么可能只渲染了表面呢?况且杀人后依然身穿血衣,难道是等着我们去抓吗?”思来想去,白官决定再往平安桥查案。
第三天,众人拥着白官来到平安桥,问保甲:“人是在哪儿被杀的?”
保甲禀说:“在桥头的土地庙前。”
白官叫差人:“去把土地拿来,本县要审问。”
众人大笑,说:“土地是泥塑的,怎么审问?”好奇之下,都挤拢过来看热闹。
差人把土地的塑像放在地上。白官发问:“胆大的土地!你受老百姓的香火,就该保佑大家平安。如今有人在你面前杀人,你都不知道吗?”见土地不回话。白官怒说:“你在本县面前还这么执傲,左右!与爷掌嘴四十!”
差人非但不从,反而嘎嘎大笑。白官大骂道:“你们这些狗奴!是在笑本县吗?与爷重责八十!”
这下好了,拿过皮掌来,“吡吡吧吧”打了差人八十掌,打了土地四十掌。
白官刚要开口再问,忽然起来一股旋风,绕了几圈冲北方而去。官问:“这是什么风?”
书吏答:“现在是午刻,所以是正南风。”白官当即掷下签票,差两人前去捉拿“正南风”。
刚才大家也都看见了,不听话就得挨打。这俩差人也是倒霉催的,领着签票准备去捉“正南风”。白官叫住,问:“你们俩知道去哪儿捉吗?”两人摇摇头。官说:“既然是往南刮风,肯定是奔南方去捉呀!”
二差一路向南,走走停停半个月,今天来到一个叫五里滩的地方,俩差人找了间馆子歇脚。正喝茶时,耳听隔壁烟铺有人喊了一句:“南风哥!给我拿点烟。”二人目光齐齐看去,但见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身高将近六尺,站在街上特别显眼。(身高近两米。)
差人问旁边的伙计:“那个人姓啥?看他长得凶神恶煞。”
伙计说:“他姓郑,叫南风,是上半年搬来的。”
二差一琢磨:“大老爷叫咱俩捉正南风,莫非说的就是他吗?”
郑南风这会儿正在铺里跟别人说话呢,俩差人也不说话,上前拿链就锁,锁了就走。郑南风大叫:“快来人呀!有人抢钱!”
这一嗓子,喊出来七八个人,都是见义勇为的好汉们。差人出来的时候,穿的是便衣,大伙儿并不知道,郑南风也不知道。等众人把他们团团围住后,差人从怀里把签票掏出来,以示自己的身份。再看刚才的七八个人,马上嬉皮笑脸地说:“差爷您放心,我们帮您锁人。”
把郑南风捉回来,白官坐堂审问:“郑南风,本县问你,李彦宁被杀于平安桥土地庙前,凶手可是你吗?”
郑南风说:“大老爷您明鉴,小民住五里滩,既不知道平安桥在哪儿,也不知道李彦宁是谁。您说我为什么要杀他呢?”
不等白官开口,衙门里有个差人出班道:“启禀老爷,小人就住在大树坡,有个吃烟的习惯。半年前去大树坡买烟,就在他的摊上,所以我认识他。”
官说:“你看看,有人认识你,你还要狡辩吗?”
即便如此,郑南风依然口称冤枉,说:“大老爷口口声声说人是我杀的,有人看见吗?难道别人随便诬告,大老爷就相信吗?如果真是这样,那我说人是大老爷杀的,不是也可以吗?”
白官气坏了,大喝道:“本县好好问话,你不听也就罢了,还要在这里胡说,左右!与爷重责一百!”
差人们也十分痛恨这样的人,因为捞不着油水,所以打起来毫不留情。不得不提,郑南风真是条汉子,铁骨一般。打了一百板子,屁股都烂了,嘴里还硬说:“你就是打死我,杀人的罪名,我也不认!”
白官说:“好一张烈嘴,本县定让你哑口无言。左右!传岳氏芳姑上堂!”
堂下扭上来一个少妇,此妇不是别人,正是李彦宁的妻子。白官问她:“你一个妇道人家,不守规矩,殊不知冶容诲淫,败坏名节,以致丈夫横死街头,你有什么话讲?”
(冶容诲淫:指女子打扮妖艳,容易招奸。)
最开始,芳姑还不承认,一听说官老爷要动大刑,她这才哭哭啼啼道出了实情。原来在此之前,二人早有奸情。为了能长相厮守,私底下与郑南风密谋,要把丈夫李彦宁杀死。中秋夜,李彦宁收摊回家比较迟,给了郑南风机会。他把脑壳扔到胡烧饼家房顶上,本意是让人找不到,不料阴差阳错,导致王屠夫也因此送了命。
郑南风行凶后第二天,差人将曾大虎捉走,定为真凶。郑南风以为万事大吉,便来和芳姑商议私奔的事,但遭到了芳姑的拒绝。芳姑说:“既然事已至此,不如再等些日子,到时候我回娘家,你再找人来提亲。”
郑南风无奈,只好答应。然而没过几天,事情再度发生转变。王屠夫的死,让他感觉到危机将至。于是不辞而别,搬到了五里滩。
前面曾提到,白官第一天上任,就发现案子里疑点重重。但是第三天才到平安桥审土地,这是为何?第二天干嘛去了?其实另有安排。
白官问过书吏,得知李彦宁身亡时,身上的钱财有没有丢失,疑心可能是仇杀或情杀,特派亲信到李彦宁家附近蹲守。果不其然,李彦宁的妻子非但不穿孝服,反而偷偷私会情人。为了不打草惊蛇,第三天特地上演了一出“审土地”的戏码。
如今真相已大白于天下,郑南风再无狡辩之词,只得乖乖认罪。白官把文书整理完,该赦的赦,该关的关。等到丁封一到,郑南风、胡烧饼、芳姑等人同赴法场。
岳丰年把女儿尸首领回来,痛哭流涕,追悔莫及。恨自己当初不严加教育,铸成今日大祸。老两口就这么一个女儿,现在命丧黄泉,伤心过度,气忧之下,夫妇双亡。
胡烧饼的妻子更可耻,自从被捉进监牢,不去看望也罢,反而变卖了家业,再嫁他人。
曾大虎把家财都捐献给了差人和犯人,自己反落得个残疾。本想找邱从要回欠债,哪知邱从早已逃之夭夭,最后只能靠乞讨为生。
郑南风上无父母,下无儿女。被处斩后,连个收尸的家人都没有。官吩咐保甲替他收尸,尸体丢在官山上,任凭野兽吃食。
好在李老三有俩儿子,老两口用心抚养幼子成人,后来也算衣食无忧,安享晚年了。
结语:由此看来,天地之间,惟“酒、色、财、气”四个字最害人。尽管样样都不能少,但必须适可而止。奉劝各位,以此为戒,千万别被“酒、色、财、气”所累。